言犀坐在飘香楼的靠窗座位上,等着小二把药铺几人的食物打包好,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自从在寺庙口看到金容,她胡乱的在街上逛了一大圈,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她知道,猎夏那日的事情,的的确确成了她的心病,想到自己看到金容时下意识的一退,她懊恼又烦躁,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小二正好拿着大包小包过来,见她脸色,以为是等得不耐烦了,急忙作揖赔礼,言犀不好意思的撇撇嘴,给他一块碎银,交代他送一趟风氏药铺,便径自朝皇寺走去。
一日不说清楚,她和金容之间的膈应就一天解不开,那干脆就去说清楚,以后金容要做什么,不关她沈言犀的事情,但她沈言犀的事……她皱起眉头,心想,罢了,你想要那个名字,给你就是。
金容脑海中闪过死亡的冰凉预感,情急之下,狠狠咬在那人手上,血腥味瞬间弥漫口里,那人吃痛,下意识的松开她,又仿佛被她彻底惹恼,狠狠一肘打在她背上,她痛呼一声,踉跄的冲出了门,扑倒在地,又护着那两本册子爬起来,狼狈的朝外面跑去。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从拐角冲出来,手中尖刀已经沾血,朝她冲了过来,她脑海里闪过寥东的身影,心里冰凉,眼见自己被前后夹击,慌不择路的冲到院子里,院子里只有那棵樱花树,她冲到树下的时候,两个刺客已经同时逼近,两把匕首从不同的方向朝她而来。
她脑中终于空茫,只觉得无边无际的黑暗充斥了整个意识,言犀和封司予的脸一闪而过,然后……她突然想起无念,无意识的想到,要是陈尸这里,无念会作何感想呢?
上次的事还没有跟他道歉呢……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冲进了视野里,那么快,那么安静,那么决然,仿佛有无尽的力气,将黑衣的刺客一把抓了出去,然后挡在了她身前。
匕首刺入身体,发出沉闷的“嗤”的一声,金容无法置信的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脸,一瞬间,仿佛回到了5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逃离刘大娘的院子,失魂落魄,因为一个馒头,迷茫无助的走到了清晨的寺庙前,闻到清新的空气,听到悠扬的佛声,然后看到这个人,带着一脸笑意站在自己面前。
无念。
“无念……”她如梦初醒,干涩的喉咙终于找到声音,却看到他肚子上,寒光一闪又抽了出去,无念便因为那动作微微一晃,往下跌落,依然固执的挡在她前面,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染红了青色的僧袍,像血红的樱花,瞬间开在他衣服上。
金容下意识的去接,却因为脱力,和他一起撞在树干上滑落下去。
“来……人……”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喉咙里仿佛有血,堵住了她想要出口的尖叫,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个倒在怀里的人,和他惨白的脸。
“还好赶上了……”
无念看着她,轻轻笑起来,他脸上有薄薄的汗,不只是因为疼痛,还因为别的,金容顾不上擦,慌乱的看他,察觉到那血流到了自己身上,便惊慌失措起来,拼命要将他扶起来,却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这样慌乱惊惧,无念便觉得心疼,他冲金容安抚的笑了笑,说道:“那天……师父说我最好在房内念经,不要出门,但如果出去,会有特殊的际遇……我就想,特殊的际遇,可比念经有趣多了。”
“无……念……”
“我高高兴兴的出了门,走过经堂和大殿,走出门外,就看到你了……那个清晨,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但我只觉得,看到你,真令人高兴。”
金容的视线早已模糊,她拼命摇头,拼命摇头,想说,“你不该看到我……”可是她说不出来,血的味道到了嘴边,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无念抬起手,似乎想要碰一碰她,却只能动一动手指,他心里一片澄净,满眼是澄澈天空下,金容的脸,他便心满意足,笑着说道:“念初,不要害怕,你很好……真的,不要那些,只是你就很好。”
说完,他到底抬起手,碰了碰金容冰冷又滚烫的手,然后再次滑落,闭上了眼睛。
金容再也忍不住,哽咽冲出喉咙,悲伤如海浪将她彻底淹没,她哭起来,眼泪不断的涌出来,涌出来,仿佛比海水还要多。
言犀站在院子尽头的走道上,静静的看着她。
片刻前,她跳上厢房屋顶,正看到一个黑衣人迎面而来,像是要逃,空旷的院落中,金容背靠大树,被一个和尚挡在身前,而另一个和尚正好把匕首狠狠收回,带出一小段鲜红的血痕。
她想也不想,短剑出手,在黑衣人反应过来之前,利落的划过他的脖子,同时身影不停,冲到了即将逃跑的和尚面前,狠狠一拳将他打晕在地。
转眼之间,有死有伤,树下的人却毫无察觉,她本想冲过去,却不知为何迈不开脚步。
直到金容哭出来,她仿佛看到很多年前,失去母亲那一晚的金容,心里一声叹息,从空茫中来,又落到了空茫中去。
所有的委屈、伤心、愤怒,在这一刻,再一次化为虚无。
身后,僧人们被异动惊扰,一个人跑过来,又面无人色的跑开,很快,僧人站满了院落的四周,住持拨开人群,看到无念的尸体,站在那念了一句佛号。
佛号响起,雪片从天空中洒下来,在这初秋的时节,悲凉又冷寂。
金容看到一片雪花落在无念的脸上,停留了很久才融化,她愣愣的抬头,看到满天闪烁,花落雪,悲一地,天地生殇,山河失色。
诵经声响起,一个、两个、慢慢成片,她茫然环视,看到一片青色的僧袍端坐在院子周围,便一点一点的松开怀里的人,沉默的擦掉眼泪,朝外面走去。
路过言犀的时候,两人相视无言,她取下腰间戴了10年的陈旧香囊,交到言犀手上,脸上空茫一片,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
初秋,珍珠郡主在皇寺祈福遇刺,代理住持舍身救驾,郡主无虞。当日,佛祖垂泪,初秋落雪,皇寺及其周边数条街道被雪覆盖,如裹大丧。
又两日,皇贵妃、十三皇子携珍珠郡主入皇寺参拜,感谢佛祖庇佑,浩浩荡荡的宫女手捧金银珠宝,堆满了整个大殿,民众议论纷纷,因那场大雪,得“天女”伴随的皇贵妃、敦厚仁善的十三皇子,民望空前。
无人知道,那一日,郡主本人在大殿上长跪不起,离开后,此生再未踏足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