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榕一向眠浅梦多,醒来大半也就忘了。
但若笃定完全没有梦到过耶律尧,那也是睁眼说瞎话——
至少在某个不辨对方身份的梦里,她还做过登徒子,摸过人耳垂。
而在此之前,他“死讯”传来的那个月,她梦里,少年也反复在深渊里挣扎上爬。一同在深渊的,有很多人,像是看不清面孔的芸芸众生,在哀嚎咆哮,表情痛苦,歇斯底里地想要爬出黑红深渊。
只有他,是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往上攀爬的。
眼眸像是死寂的湖水,被人扯住脚踝,再次跌落,他就站起来,擦擦脸上血迹,再次面无表情地往上爬。
倔强至极,透着一股无言的疯。
悬崖顶上有什么呢?
她仰头望,什么也看不清。
却在那无数个瞬间,共情到无数的无可奈何。
于是,宣榕很轻地点了点头:“有。不过不是什么好梦,后来给你供奉长明灯,抄了经卷超度,也就没梦到过了。”
耶律尧本是随口一说,没指望有个肯定答复,闻言一愣,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敛,正色道:“你去江南之前,经常梦魇么?”
“不多。”宣榕不欲多提,轻柔笑道:“主要是,那时候也没人支会我一声,他是假死呀。”
耶律尧沉默下来:“以后都不会瞒着你。”
环在她腰间的小臂微顿,宣榕便垂手,轻轻按住他腕间佛珠,语气温和:“国事为上,平安归来。在战事结束之前,别再冲动行事,昼夜不休地跑来,就为了见一面了。”
耶律尧早料到她会委婉提及,倒也不怎么失落,只懒洋洋道:“我估计至少等明春冰化,才能攻入仪苏。从九月算来,得小半年了,你总不能让我小半年都不见你吧?”
宣榕轻轻道:“不是指摘的意思,我很开心你不顾风雪过来。但战场局势,变幻莫测,在来回奔波上多用一分精力,你用在行军上就少一分。万一因此受伤了,如何是好?”
耶律尧微微一僵,声线却依旧平静:“担心我啊?”
宣榕点头:“阿尧,一直有人在挂记你的。”她顿了顿,还是道:“另外耳饰作好了。给蒋大人了。”
耶律尧似是僵得更厉害了。
这段时日,宣榕算是琢磨明白了——
她若害羞退怯,这人只会顺杆子上爬,若她能主动几分,不好意思的反倒是他。
但问题在于,他
适应强,同一尺度、类似的事,最多只会不自然一次。
她却不行。
果然,些微不自在后,耶律尧笑道:“郡主的聘礼?”
“之一。”宣榕侧头,他面容妖冶精致,眼尾上挑出一个优美弧度,冒雪赶来,鬓发间似是还有湿冷水汽,薄唇比起以往的殷红,稍微失了点血色,反倒更像是蛊惑人的妖。
她犹豫了一瞬间,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蛊惑住。
于是唇瓣覆上他的鬓角。
果然很冷。
想来也是,从北疆主力驻守的保山到此,得不眠不休一整天。
他又一向喜欢轻便,不穿盔甲不穿厚衣,披了件大氅就来了。
换个人这么折腾,得大病一场。
宣榕心软极了,像是怜惜般一叹:“按照规制备的罢了。你还想要什么呀?比如家里武器还有不少珍品,我觉得你应该会……”
“喜欢”二字没有说出口。
下颚被人捏住,她被迫微微垂下头。
即使已经不止一次亲吻,可宣榕仍旧不太适应。铺天盖地的晕眩袭击着她,近在咫尺的蓝眸专注深邃,像是澄澈湖面,又像是迷离的梦,吸引着她堕入。
她被人按在怀里,动作亲昵自然,又仿若珍宝。
双目被人用手盖住,宣榕能感到他本来冰凉的唇染上温度。
鼻尖是清爽凌冽的松木味道。
很奇异的愉悦感。
她像是在水面漩涡里下坠。
耳畔依稀听到窗外寒风呼啸,叩击门窗。但却隔了层纱,不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