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玛想要活下去。
孤身一人在荒漠里睁开眼,困饿交加地流浪了数日之时,他想活下去。
沦为了人贩子的奴隶,被胁迫着参与各种各样的犯罪之时,他想活下去。
成为了天人五衰的一份子,如同提线木偶般被那个魔人操纵着行动之时,他想活下去。
——“她的名字叫月见山凛一。”
西伯利亚的冬日迎来了暴雪肆虐,窗外的世界只有一片苍茫的白色,壁炉里烧着的柴火发出哔剥的声响,偶尔炸起零星的火花。
坐在椅子里的青年有着一张苍白而病弱的脸,即使屋内温暖如春,他的身上也仍盖着一条厚实的毛毯,单薄的唇毫无血色,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他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转向了西格玛,让西格玛得以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内容,一份不知从何而来的个人档案。
西格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档案上的那张证件照。
那是个看起来很是年轻的女孩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亚洲人看起来大多都显得年幼,只凭第一印象,西格玛还以为那是个十六七岁的中学生,但等他看清了界面上的字,才发现档案的主人如今都该有二十一岁了,早已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年人。
“……她就是我的任务目标?”西格玛谨慎地问道,得到了青年颔首的答复后,才继续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从她的身上拿到什么情报吗?”
“不。”青年微笑起来,散发着一种阴郁而诡谲的气息,“我希望西格玛先生……能够让她消失。”
于是西格玛得到了一张「纸条」。
一指多宽的纸条,洁白、柔软,和任何一张普通的纸条没有任何的区别,但却有着能够让一个人“彻底消失”的可怕能力。
纸条的正面已经被写上了一行字,西格玛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或许是屋里太冷了,以至于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的工作,就是在侦探社成为大众眼中的天人五衰的那一刻,划掉纸条上原有的这行字,然后在背面写上另一行字。”
“——月见山凛一,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仿佛只是撕碎一张白纸一般,魔人轻描淡写地吐出了足以完全抹去一个人的存在的话语。
之后的事情西格玛其实记不太清楚了,对方似乎还说了些什么“消失”和“杀死”的区别,但那时候的西格玛所有的思绪都已经被纸上的那句话占据了,以至于他完全没记住后面的那些话。
他的脑中只是不停地浮现出纸上的那一句话:
【月见山凛一健康平安地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月见山凛一健康平安地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月见山凛一健康平安地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那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个女孩——“月见山凛一”,她的诞生、她的存在,难倒不是和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人一样,被世界所承认地、自然而然地、顺应天理地出现的吗?
『不是的。』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这样回答他。
『她是违背了世界的意志、如同作弊一般突兀地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的人。』
将这行字写在了「纸条」上的人,利用「」的力量,强行让本不应该诞生的“月见山凛一”诞生了。
没有人任何意识这一点,哪怕是面前这个多智近妖的“魔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是只有同样深陷囹圄之中的人才能察觉到的微末之毫,这是只有世间仅此无二的同类才会在冥冥之中拥有的一线之缘。
——我·和·【她他】·是·一·样·的。
西格玛意识到了这一点。
月见山凛一是有着过去的人;西格玛是没有任何过去的人。他们没有任何的共同之处,从出身到经历,甚至是出现在这世界上的方式,他们都截然不同。
但是、
她和他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不被世界承认,却因为某个人写下的字,于是强行诞生于世的人。
“如果,”西格玛抬起了头,看向眼前的魔人,“我这么做了,但是她没有消失的话,怎么办?”
谨慎的、小心的、保持着警惕的态度,带着些许抗拒和疏离,强硬带刺的外表和无法遮掩的弱势内心,如同他一直所表现出来的一般,他的神色中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魔人将笔记本电脑挪回了自己的面前,操作着将档案保存进了一枚U盘里。
“很简单,如果你没能让她消失的话,她一定会来找你。”
他拔出了U盘,带着微笑的病弱面容是如此和善温润,如同悲悯的神子。
“放心吧,她会喜欢你的。”
他将U盘递给了西格玛,仿佛伊甸园中将禁忌之果送到了夏娃面前的蛇。
*
西格玛想要活下去。
为此他抛弃了所谓的道德和底线,在被枪抵住后脑勺的时候选择了“同流合污”,让自己的异能成为了犯罪者们便利的工具,甚至是亲手拿起刀刺进了无辜者的血肉。
他不是一个光风霁月、璞玉无暇的人。他的手中沾有他人的鲜血,他的身上背负着他自己也分不清的罪孽,但他还是想要活下去。
他不想那样做的,他不想帮助别人犯罪的,他不想拿刀刺进他人的胸口的,他不想做那么多的坏事、害了那么多的人——可是他还能怎么办呢?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跑得远远的,不要被卷入犯罪分子们的恶行,实际上他也确实逃跑过无数次,可事实就是无论他跑到哪,都逃不掉被人胁迫着去犯罪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