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闷燥的午后,有琵琶声,丝丝语语,流畅舒缓,如清风轻抚。 一曲毕,谭芳芷看着抱琵琶的谭诩道:“哇,你弹得真好听,比我好多了。” 谭诩弹这个曲子都没有带假指甲,琵琶是谭芳芷的,所以谭芳芷平常用的假指甲他戴不上,是裸手弹的,这远没有发挥出他的水平,谭诩把琵琶朝前递了下,道:“闲来无事,也就只会这个了。” 谭芳芷起身去接琵琶,谭芳时与谭芳芷道:“五年前,他的埙吹得也极好。” 谭诩说的只会这个,本来就不是单指琵琶,乐理一通百通,他不追求精益救精,都是兴趣使然,吹奏,弹拨,打击,拉弦,不要用眼睛看就可以学会的乐器,他都很喜欢很有兴趣去摸索一下。眼睛看不见了,声音和触感就尤为敏锐,天赋非凡,他玩乐器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和常人没有两样了。 谭诩搓着有点弹麻的手指道:“要是你们不嫌弃吵闹的话,我就每天吹一会儿箫,我带着一只箫。” “不嫌弃,不嫌弃,你现在吹给我听听。”谭芳芷快语道。 “三妹。”谭芳时喝止她,道:“堂哥要用药了。” 谭诩只是喜欢乐器,不是伶人,这种事情还有点场的吗? 谭诩伸手指给谭芳芷看,指腹的颜色过于粉嫩了,谭诩平和的道:“我明天吹给你听。” “好啊。”谭芳芷看着他的面,听着他的声,微微红了脸。 过了好几日,谭定找到了一个给谭诩开了药的大夫,又是吃苦苦的药汁,又要在眼睛周围贴膏药,等日光炽热之势稍退,谭诩仰面躺着,被谭慕妍贴了半张脸的膏药。 “二哥,有什么感觉吗?”谭慕妍问。 谭诩道:“没有感觉。”这么些年服用的药物,基本都是石入大海,海上原本就波浪阵阵,连一层涟漪都荡不出来。 谭慕妍守着谭诩,她自己找了一个矮凳子坐,找了一个高度相配的高凳,刻起了木头来。是一块樱桃木,淡红棕色,密度中等,形容的准确一点,就是一个平方米的樱桃木半吨重量,这个雕刻难度中等,若是做家具,不是好材料。能称得上好材料的,在干燥过后的木材,密度必须在一个平方米七百千克以上,当然材料密度越大,雕刻难度越大。 谭芳时谭芳芷联袂过来看谭诩,就看见谭慕妍又在雕刻,从作图开始,做了两天,现在看出成品摸样来了,是一个圆形的,八寸直径的荷花图。谭慕妍说,本来应该是荷花鸳鸯图,但是她的技术不到家,这么点的地方,她刻不了鸳鸯这么精细的图形。至于这个东西是干嘛的呢?它就是一个碗垫。 雅溪谭氏不是做家具嘛,如果卖掉一张饭桌,这种小东西,就是赠品。 谭芳芷赞道:“你真是看看,就看会了啊。” 这里要做一番解释,之前不是说,金华婺州府雅溪在家具制造领域名声不响亮,它更加响亮的,是在木雕领域。上千年前,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寺庙里的神佛都是木头雕刻的啊,再塑一层金身。家具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到了最近的两个朝代,从形式上,已经完成了从‘席地而坐’到‘垂足而坐’的过度,从范围上,也已经由上层阶级普及到了平民百姓。一套完整的实木家具,其制作流程要分为十步:一,选材,配料,锯板;二,材料烘干;三,开料,部件细加工;四,开榫凿眼;五,试组装,就是认榫;六,雕刻纹饰;七,部件的精细磨光;八,组装;九,最后修整;十,涂饰,就是打蜡上漆。 金华婺州府雅溪,就是有之前的木雕的积累,抓住了家具繁荣鼎盛的历史机遇,从木雕转型做家具,虽然名号不响亮,也有了名号不是嘛。 手艺活,在讲男女大防和就业机会还是贫乏的社会,为了明尊卑和控制生存资源,还是有传男不传女,传媳不传婿,传内不传外之类的说法。在这种思想的教育下,谭芳时谭芳芷就从来没有想过做这种事情,就算他们是官家小姐不需要她们学这个手艺谋生,在族里那些家境贫寒的谭氏女,也不会去学这个事情。 “还好吧。”谭慕妍吹一吹凿出来的木屑,低头露出一个占了便宜的笑。 她两次出生,上辈子的记忆和学识都没有忘记,以一个受过教育的成年人的思维,她有自学的这个能力,而且,她爹谭定也粗通所有的制作流程,来她家做工的人,看她是东家的女儿,也会指点她两句。 此一世,她的家境也应该打败了同时代百分之九十九往左一点的家庭了吧。没有落在皇室公侯首辅这样的顶级权贵,也是一个颇为富足和温馨的家庭。而且在这个家里,父母疼爱,兄弟友爱,这是她前两世都不曾得到的爱,她已经很满足了。 长日漫漫,岁月静好,她只要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尽可能的充实一些,快乐一些,也就可以了。
谭慕妍抬起头笑得落落大方,道:“等我做完了这个,我要做几支木簪挽发,等我做好了,你们先挑哦。” “好啊。”谭芳时谭芳芷本来看谭慕妍容貌不俗,性情温和,说话办事有气度,与她就处得好,前几天谭逖又强调了一番,同族就是同气连枝的大道理,就是要她们好好处嘛,话说,那天以后,她们爹都忙碌起来了,有几次衙门回来换了衣裳,和谭叔叔出去,很晚才回来。 就是这一天,谭定回来的脚步都带着几分轻跃,一回来就把着田桐的臂,当着宋氏母女的面,把田桐带回屋子,急着和她分享进展道:“阿桐,刘复大人同意我明天下午去拜见他。” “太好了!” 田桐捧着谭定的脸,直接亲上他的唇,用行动赞赏他。 谭定怀抱着田桐,抱得紧紧的,加深了这个吻,呼吸相交,唇齿相含,都十几年夫妻了,还是充满激情的,一边吻着一边去栓了门,然后蓦得把田桐抱到床上恩爱。 “好了,可以出去了,再不出去孩子们就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了。”田桐心跳得好快,呼吸急促。 谭定还是在田桐艳开的脸上亲了一下又一下的,道:“我还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呢。” 田桐这样才继续由着他喜欢的姿势抱着,半张的唇瓣艳红的,覆盖着一层晶莹的水光,催道:“你说啊。” “嗯!”谭定好一会儿才开始说道:“刘大人是我们的媒人,我们成亲以后,他又调任了,我们没有去谢媒,我想明天带着你一起去。” 田桐的眼眸本来就带了几分湿意,更加透亮了,道:“你真的要带我去啊?” 那一年,谭定要娶田桐,所有人都反对,就是田桐都没有坚持谭定一定要娶她,纳她为妾也可以,只要他们在一起以后,谭定同意她的儿子改姓谭,与她不分开,日后不要觉得她的儿子是个负累,给她儿子找个无后的人家过继掉,就可以了。 她只求个依靠,没想到谭定能那么坚持的爱着她,护她和谭晗这么多年。 “嗯!”谭定深深地迷醉在她的身上。 田桐热流涌动,道:“那我要好好打扮,我要打扮得最漂亮去见人。” “嗯!”谭定把田桐的手压着更紧了。 第二天,田桐从早上就开始准备,沐浴挽发,把在江南做的夏衫一件件的试过来,必要问过丈夫女儿的主意,最后还是自己决定以淡雅朴素的服饰为主,不求鲜华绮丽,要表现出素洁高雅的样子。 谭定雇了两顶轿子,早两刻钟到刘府,在面见刘复的时候,夫妻牵着手跪下,向他行了叩拜大礼,这是谢他当初以一县之尊的身份到谭家,压了谭定的父母,完成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成婚条件,让他和田桐成了亲,不然,他和田桐就是后来投奔谭诩的生父许宏毅,那也叫私奔。 刘复一直看着谭定右腿,见他行走跪坐都无碍,才抚须看他夫妻二人。只见谭定朗目清举,姿容皎皎,再看田氏比谭定大五岁,还是娇俏婉柔的,芊芊一段细腰挨着谭定,如藤蔓在他身上一般。这对夫妻让外人看来直叫一个登对。 刘复呼吸噏合,不由想起那年谭定十六岁,拄着拐杖,托着残腿,还发着烧,来求他保媒,他道:“我没有被田氏引诱,我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自己知道,我自己不介意她可能是风尘女子,她说她是良家就是好了,我不介意她嫁过人有个儿子,我也不介意她在茶馆买过唱,那都是她投亲不着没人依靠才那样的,以后让她依靠着我就是了。为什么我都说了不介意,长辈们就是不准,我还断腿了呢,也没有见她嫌弃我,我们自个儿一定能把日子过得好。大人,求您为我们做主吧,您说我可以求您一次的。” 谭定昏倒在地上。 刘复看着他的伤腿拒绝不了他。那一年发大水,衙门人手不够,临时招了一些学生听用。洪水不能凭空消失,地方就是那么几处地方可以泄洪,他作为一县父母官,他敢赌天发誓他已经做到极致了,保全了他们的性命,争取朝廷的免税免徭役,逼迫缙绅纳捐对受灾的百姓进行补偿,这件事情就是朝廷派人督查,都是嘉奖了他保境为民的功绩,但是在家园被冲毁的当下,暴怒的百姓还是把带他们转移的差役给打了,这里面就有帮着他做事,说服百姓转移的谭定,被他们围着打断了右腿。。 那是十五岁就中了秀才的少年,就这样断了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