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华殷带浮玉宗弟子前去天钧门校场参加遴英大会。 出门前,她注意到身后沈竺投来的灼灼目光,转过身,视线轻飘飘落在绑缚在沈竺手腕上的龙筋。 再抬眼对上他略显憋屈的神情,华殷弯眼一笑:“啊,这个是我曾经从一只七级妖龙身上抽出来的,烧不烂砍不断,你就别想着挣脱了。” 沈竺尝试了一下,那龙筋服服帖帖地缠绕在他手腕上,捆得很紧,但又不会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师姐,你为什么一定要将我绑在你身边呢?” 华殷眉毛一横:“你既喊我一声师姐,我便应当好好看顾你。” “可我已经不是浮玉宗的弟子了。”沈竺眼神稍稍暗了下去,“我要变强,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就断无可能赖在浮玉宗不走。” 没有仙门会留着一个修魔道的弟子。 “话虽如此说……”华殷犹豫了一下,道,“但你终归还没有那个能力不是吗?” 她也将自己的想法尽数坦白于他:“如今仙门百家大多自扫门前雪,只顾各自的一亩三分地,然而野心勃勃者如褚成君,为一己私欲灭人满门,还着力培养自己修魔道的儿子,若放任下去,焉知不会同魔教勾结,将仙门根基毁于一旦。” 沈竺沉默,忽而扯了扯嘴角:“所以是因为我身负魔教圣物,师姐不欲褚成君得手,才要将我带在身边。” 他这么说倒也没问题。 于是华殷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你该知道你最好的选择就是留在我身边,而我也不可能放任你孤身一人,安危不明。” 沈竺应道:“……好。”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华殷,像是有些赌气道:“这话既是师姐自己说的,日后可莫要轻易再把我推开了。” 华殷觉得简直好笑:“你一声不吭就没了人影,我还没同你好好掰扯呢,你还委屈起来了。” 沈竺抿了抿唇,没再吭声。 华殷看他一副知错的神情,便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会丢下你的。” 她翩然出门,独留沈竺一人在屋内。 其实带他一起过去也无妨,但华殷嫌麻烦,又得跟慕微吟解释一通,不如让他自个儿在屋里待着。 “姐姐,你们浮玉宗今日来了好多人啊。”慕微吟挨个跟林自归他们打了招呼,“还有几个是在青岱山上曾见过的。” 南照悄悄对林自归道:“这位慕家仙子好像总喜欢缠着师姐。” 林自归亦有同感,但觉得此事也实在正常:“师姐人好,旁人自然喜欢。” 慕微吟拉着华殷找了位置坐下,在她耳边小声道:“姐姐,再有几日便是谷雨,是我的生辰了。” 华殷有些意外:“你是……想要我送你什么生辰礼吗?” 慕微吟撒娇的话随口就来:“要是姐姐能送我一份生辰礼,我会很高兴的嘛。” 她突然撅起嘴,变脸比翻还快,佯作不悦道:“你我认识这么久了,姐姐连份生辰礼也不愿送吗?” “怎会?”华殷冤枉,“我是那般小气的人吗?” 她掰起一根根手指头,煞有介事地数道:“你想要什么,天上的月还是水里的蛟,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给你找了来。” 慕微吟脸上瞬间乐开了花:“姐姐说笑了,我只是想请姐姐来赴我的生辰宴。人到就好,别的我什么都不要。” “那我岂不是过去吃白食了嘛。”华殷调侃道。 慕栖山冷不丁插话进来:“我们青岱宗还不至于连一顿仙宴都请不起。” “哥,你语气好点。”慕微吟瞪他一眼,“这是我的生辰宴,要是姐姐一气之下不过来了,我可饶不了你!” 慕栖山撇撇嘴:“知道啦。” 华殷自然不跟他一般见识,笑呵呵对慕微吟道:“放心,届时我一定携礼赴宴。” 校场上又开始了新一日的对战。 阿菱和南照分别败于青岱宗和洛水门两名筑基期大圆满的弟子。 林自归倒是运气不错,坚持了四场,今日还能再轮一场。 华殷的目光在天钧门的弟子中扫了一圈,不经意地掠过频频失神的褚嬴,然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梅少虔端坐在褚嬴身侧,手里把玩着紫梅箫,饶有兴致地看向校场中央。 似乎是注意到华殷打量的视线,梅少虔看了过来,眼神中带上几分警告的意味。 华殷眨了眨眼,将目光移向一旁。 这个梅少虔真不愧是褚成君最为器重的关门弟子,他对青岱宗
的敌意都不带丝毫掩饰的。 但观他神色,应是不知褚嬴私下见沈竺之事。 还好褚嬴这小子不是事事都禀告褚成君,否则遴英大会结束后沈竺能不能顺利离开天钧门都是个问题。 华殷想得有些出神。 慕微吟有些惊讶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姐姐,你们浮玉宗那名林小弟子好像不太对劲啊……” 华殷闻声看向校场中央,见林自归同对面的人交手数招之后愈发凌厉且不计后果的攻势,心下也是大为意外。 林自归虽有时咋咋呼呼,但还算是个稳当的性子,如眼下这般失态的模样可不多见。 慕微吟继续猜测道:“难不成让他遇上仇家了?” 华殷问道:“方才互报名号,对面那名修士叫什么?” 慕微吟摇摇头,她没注意。 一旁快要看睡过去的慕栖山懒洋洋道:“也姓林,林自寒。” 慕微吟立刻反应过来:“这名字,林自归林自寒,一家人吧?” 华殷点了点头:“双生子。” 慕微吟咦了一声,扭头对慕栖山道:“姐姐最亲近的那位浮玉宗大师姐,似乎也是这样的名字。” 慕栖山扬了扬眉梢,也生起几分兴致:“林自闲?” “对,就是她。” 慕微吟又扭头看华殷,想问她些什么,但瞧见华殷略显沉凝的神色时又很有眼色地住了嘴。 华殷听林自归提起过,林自寒是他的孪生兄长,自小被其父带在身边传习功法,是将来要做林家家主的人。 林家世代修符箓,唯有林自归少时任性离家出走,拜在篆玉真人门下,做了一名剑修。 林自闲和林家不合华殷是知道的,因为林自归时常在她耳边抱怨自己生父,也就是当今林家家主林碌对林自闲的薄待。 但具体如何薄待,林自归倒从不曾言明。 有关他的孪生兄长林自寒,华殷也只知道他天资出众,沉默寡言。 校场上,林自归一剑比一剑出得狠厉,但屡次被挡,渐渐显得有些慌乱,失了章法。 林自寒则是面目严峻,手中符箓翻飞,连连伤及林自归。 只不过似乎是他有意控制,都是些低阶符箓,并未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势。 慕栖山啧啧称奇:“弟弟一心想重伤哥哥,哥哥却处处留情不愿伤及弟弟,还真是……” 他搜肠刮肚,寻了个自认为十分妥贴的形容:“兄有情,弟无意。” “哥,你能不能少说这种蠢话?” 慕微吟看向华殷,道:“我可看得清楚,方才明明是林自寒对林自归说了什么,这才惹得他发了火。” 话音刚落,场上也分出了胜负。 林自寒冷眼看着自己这个任性的孪生弟弟,再次甩下那句频频惹他发怒的话:“……为了她和父亲反目,当真是不知廉耻。” 林自归额头青筋直跳,冷不丁将手中剑横劈向他,眼看就要割到他的喉咙。 华殷立刻斥道:“住手!” 天钧门的执事这才注意到他,闪到林自寒身前将剑挡住。 林自归收剑入鞘,还给林自寒同样的话:“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不知廉耻。” 他离开校场回到华殷身边,垂头认错。 “师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偷袭他……”他如此说着,语气却尤为不忿。 “是,你不该偷袭他。”华殷看透他心中所想,“你就该出手更干脆点直接杀了他……你心里定然还怨我为什么要喊那一嗓子呢,若我不喊,你早已割了他的喉咙。” 林自归被说中心事,闷声受着,但又在听到她最后一句时猛地舒展了眉头,慌慌张张道:“不,我没有……” 说罢,他又皱起眉,愤然道:“我就是不喜欢他们那副嘴脸,都要将我阿姐连血带肉吃干抹净了,还没一点自觉好像那些都是应当的!” 他发泄完,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说多了,忙解释道:“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与我阿姐无关的……” 华殷见他气得眼都微微发红,叹了口气,什么也没问,只让他早些回厢房疗伤。 回到厢房,沈竺仍旧盘着腿坐在地上,被绑缚的双手垂在身前。 华殷手指一勾,那条龙筋便顺溜地一圈圈解开,钻回她的储物袋里。 “可以提前回去了。”她走到沈竺旁边的床榻前坐下,对他道,“全军覆没,与金钟罩无缘了。”
沈竺闻声,结束体内气息一个周天的运转后,缓缓掀起眼帘。 华殷看着莫名一愣,只觉那双眼中水光潋滟,藏有脉脉情意,像是要勾着她沉醉其中。 幸好她道心坚定,强自稳住心神。 她不禁暗叹道——合欢宫功法,妙极,妙极。 沈竺站起身:“师姐。” 华殷应了一声,随口道:“……你改修魔道以后,可当真是越发诱人了。” 沈竺怔了怔,不解其意:“诱人?” 华殷眉梢微挑:“你不知道合欢功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人的周身气质吗?修此功者,气质较之常人要……” 她斟酌着措辞:“……妩媚得多。” 沈竺脸一红:“……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 “想来是你舅舅刻意瞒你。”华殷猜测道,“他也没想到你终究还是勘破那项链的玄机,走上了他和你母亲都不愿你继续走的那条路。” 沈竺垂眸道:“是我有愧于他们的期望……” “胡说。”华殷打断他,“你要走什么路都是你的事,只要心正,且所行皆义,便不愧对于任何人。” 沈竺抬眼看向她,问道:“……所以师姐是不介意的,是吗?” 华殷眨了眨眼:“自然。” 沈竺盯着她看了许久,像是在确认她所言真假,然后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