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没有断水断电,但储存的食物已经不多了。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返回江妈妈家里,把剩下的物资先带回来。 配合妞妞一通使力,终于刨开了被堵住的家门。五六天没回家,冰箱里的剩菜已经不能吃了,好在冰柜还有不少冻猪肉和宴清爱吃的速食鸡排。江女士也找到了慌乱之中丢失的手机,已经自动关机,好在充电线还在,也能正常开机。 打开手机后,原本江妈妈只是想查看一下v消息,结果无意发现还有五六个人留守在小区里——业主群仍然有人在互通信息,分别是8栋102的一家三口,栋301的“我是玛奇玛小姐的de”以及没注明楼栋号网名为“i”的户主。 其中-301的住户似乎有自己的内幕,而且对这方面的敏锐度颇高。户主告诉大家市医院已经接近瘫痪,并透露川州zf已经联合当地龙头企业,在东城郊建立了自己的临时救助所,里面就有相应的医疗设施,问他们去不去。如果去的话,就一起出发多个照应。 最初大家似乎不太相信这种空穴来风的消息,毕竟网上什么上当受骗的案例都有。直到后来形势越来越恶劣,久久等不到搜寻救援,视频里妖魔鬼怪横行,食物一天天减少……终于8-102的户主尝试性地联系了-301的住户,问他还走不走,走的话什么时候出发,想搭个顺风车。 话头一起,“i”也坐不住了。最近业主群只有这几家仍然在发消息,外面还时不时传来奇怪的动静,晚上一眼望去小区里一片漆黑,显然并不再适合一个人待下去了。“i”马上表示自己会开车,家里还有点吃的,想和他们一起离开。 三家人一拍即合,-301的发起人说自己有辆大s,挤一挤大概可以坐得下七个人。商量了一番过后,大家决定带着物资一起乘车赶往东郊的救助站,先在那里落脚。这时候待在家里也没意义,趁着还能动不如赶紧和大部队汇合,免得落了单。 江女士原本对此还没有别的想法。直到她一遍一遍地拨打老公的电话,得到的回应都是冰冷的忙音……她又去打局里电话,这回倒接通了,得到的消息却是官方而统一的“待在家里等待救援”,即便说明她是某某家属对方也只是一如既往礼貌的劝告——江女士失魂落魄地挂了电话,感到无比茫然——最需要的时候永远不在,这样的婚姻,到底有什么意义? 宴爸职业特殊,保密性强,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连电话都很少打,宴清刚出生那几年江女士月子都没坐完他就出去执行任务,连孩子周岁都没赶上。孩子两岁了,只会喊妈妈,连爸爸都不会叫。江女士原本已经习惯了那头永无止境的忙音,也没指望对方能分担家庭上的重担……可真到了这一步,她还是有种无处宣泄的怨和绝望。 老公常年不在身边,过着丧偶般的生活。女儿在的时候还好,至少她们都懂事贴心,江女士也把两个女儿当成人生后半辈子的所有希望……然而一夜之间江宁没了,宴清也生死不知,周围认识的人不是走了就是失联甚至……遭逢巨变,排山倒海的无力感让她再也支撑不住,颓废地坐倒在沙发上,望着安静的巨大白茧,喃喃道,“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才好……妈妈有点受不了了,清清,妈妈真的太难受了……” 她想去找老公,但是一回想起刚从昏迷中醒来,女儿的那句“救我妈!先救我妈!”,就忍不住泪如泉涌。 一直以来她其实对大女儿有些偏见的。这孩子从小脾气就像她爸,不如江宁省心听话。宴清小时候看着静,但心思深心眼多,比别的小孩都早熟。那时候江女士刚上班手头没什么钱,水果只能赶着最便宜的苹果买,小宴清不爱吃,但也不好直接拒绝妈妈的好意,于是想了个法子:把苹果洗干净削了皮后切成小块端到江妈妈口边,让她先吃,还亲自喂给她吃。 开始江妈妈觉得这孩子体贴,还特别高兴,认为女儿终于知道心疼妈妈。直到后来自己不知不觉吃完了整个碗里的苹果,才发现小宴清一口都没动。反复几次之后,江女士才发现宴清也许不只是体贴自己,她也不爱吃苹果。她只是用一种大人很难察觉到的,很礼貌的方式拒绝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即便里面包含着母亲的爱。 那时候江女士有点伤心,觉得自己的好意被辜负了,忍不住质问了女儿一句为什么不吃,不知道自己花了很多钱吗?而宴清告诉她,她不喜欢吃苹果。即便江女士反复强调吃苹果的诸多好处,小宴清也只是摇了摇头,回答只有那一句,我不喜欢。 五年级的时候,宴清在三姨家过暑假,老狗生了一窝小狗,宴清一眼就相中了里面一条花鼻子的奶狗,吵着闹着要抱回去。江女士拗不过她,也不好在亲戚面前发脾气,只能带着小狗回了家。可是宴清太喜欢它了,吃饭抱着睡觉抱着,连写作业也喜欢逗小狗玩。江女士觉得这样很影响女儿学习,就在宴清去上学的时候把小狗送给了学校附近开早餐店的老板,
然后告诉女儿说小狗自己跑丢了。宴清到处找都找不到,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江女士一直认为孩子嘛,喜欢都是三分钟热度,说不定过几天就不记得了,也就没多在意。宴清确实第二天就像她预料的那样,哭过之后继续去上学。可好巧不巧半个月后的周末,她和李望舒约着一起吃早饭,老远就看到一条小狗嗷呜叫着朝她狂奔而来,围着她脚边一直打转,尾巴甩得像螺旋桨。虽然胖了些也长大了,但宴清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当初那条“走丢”的花鼻子。 宴清像是猜出了什么,但还是向早餐店老板问了一句,狗是从哪里来的?老板也没瞒着,说是一位熟客老师送的。宴清当时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拉着望舒就走了。直到走远了,才突然捂着眼睛哭出声来,把望舒吓了一跳。 她从来没见过好朋友哭得这么伤心,就像是一直以来坚持的信仰突然崩塌了一样,抽噎得喘不过气——望舒知道宴清家养了狗,她还陪小狗一起玩过,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可是当时她太小了,对江女士又格外敬重,望舒还不懂“善意的谎言”被拆穿的那一瞬间孩子的绝望。望舒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朋友,她想要跑回去找老板要回那条小狗,却被宴清拉住了。从此以后宴清再也没提过养狗的事。 江女士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好,又是女孩儿,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困难才说服家里供她上学。她也算争气,凭借一己之力成为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孩儿,但当时环境问题,江女士所在的学校教育水平不高,毕业分配也只能去一所平平无奇的中学教。现实和理想的差距让江女士对这方面总有一种莫名的执着——她是老师,她的女儿就不能输给别人,就得成绩好,就要考上好大学才行。 宴清成绩不错,中上等水平,但要考上重点大学还得往上擂一擂。所以在那几年,江女士看着宴清每天晚上学习到凌晨1点多。她不会主动去喊孩子睡觉,她只会端来热牛奶和宴清喜欢吃的草莓让她继续做下去。宴清因为起晚了迟到,被班主任括耳光后去走廊罚站,江女士听闻赶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态度谦卑地向班主任道歉,并让宴清也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睡懒觉。即使看到宴清憋得通红的脸,她也不在意,心里想着这也是为她好,以后就能长记性,以后女儿就会懂父母的良苦用心。 高二的时候李望舒谈了恋爱,江女士得知后悄悄去找了望舒,说最近家里事情多,宴清学习也累,让望舒这段时间就别来找她玩了。聪明的少女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甚至连下课十分钟都不像往常一样来找宴清。宴清以为她和那个男孩打得火热,心里有点失落,忍着没多问。直到后来他们分手了,宴清怕望舒难过晚上悄悄出门去找她,这才知道望舒当初疏远自己的原因—— 那是宴清第一次发火。整整一个学期,一句话,一个字,她都没有对江女士讲。江女士以为孩子青春期到了叛逆,还找来班主任想劝宴清,结果只让女儿的态度更冷漠了。她端进去的牛奶和水果宴清一口都没碰,每天天没亮就出门去学校,午餐和晚餐都在食堂吃,回来了就径直在房间里打开作业。不管江女士怎么吵怎么闹,她都仿佛看不见,做着自己的事。 直到后来江女士实在受不了去找了李望舒,才终于知道了原因。可是多年以来养成的自尊心让她拉不下脸来道歉,只能通过别的方式试图去缓和她们之间的关系。给宴清买很多以前她认为会影响学习的课外,中午休息时间给她送去洗好的新鲜草莓,小心翼翼见缝插针地搭着话……直到半个月后宴清态度终于松动,在发现送进去的牛奶被喝光的刹那,江女士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儿。 这是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看上去听话乖巧的女儿,好像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她有点慌,有点惴惴不安的失落感,就像发现手里握着的线突然在眼前断裂,而她怎么追都追不上乘风而去的风筝……那种无力感,让江女士每一天都过得忧心忡忡,神经紧绷。 ——这就导致了第二次的爆发:或许是高三学习的压力太大,宴清中间一段时间身体出了问题,持续不断的低烧,两三个月都不来的生理期,以及怎么吃药都在溃烂干裂的嘴……每天都睡不好吃不下,精神恍惚身体疲惫,看了很多医生,喝了很多药,依然成效不大。宴清撑不住了,想要中途休学一段时间,但是江女士不愿意,所以她只能扛着继续读,但显然结果并不是很好——宴清发挥失常,没有如愿考进重点大学,分数只堪堪过了普通一本线。江女士当时就崩溃了,以宴清带病上阵没发挥好为由,想要她再复读一年。宴清没同意,江女士就提出了绝食,要逼女儿到同意为止。 那是江女士第二次看到宴清露出那样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她,没有动容,没有争吵,也没有妥协。她只是照常做自己的事:做饭,吃饭,洗碗,午休。任由江女士饿了一天头重脚轻,甚至怨恨起女儿的自私和无情,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宴清依然无动于衷。 最后江女士不
得不退后一步。她当然不可能真的绝食,她找来以前无往不利的望舒,想要打感情牌。望舒虽然很为难,但这是从小就让她在自己家吃饭的江阿姨,她只能硬着头皮上。没想到宴清油盐不进,当着她们面锁上了房门。任江女士在外面摔筷子摔碗,大门依然紧闭。 没有办法,江女士只能放她走。在宴清一个人乘火车离开的那天,江女士坐在沙发上,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个让她感到无比惶恐难受的事实。 ——她的女儿,从来不是那种能被轻易改变的性格,甚至对她这个母亲也是如此。她的听话更多时候只是无所谓,她愿意做父母口中的乖孩子并不是因为她本性如此,而是在没有别的需求的情况下,做一个乖孩子也无伤大雅。 但当遇到她不喜欢的事物的时候,那种钢铁般的冰冷坚硬,能让江女士都感到寒心。 所以她一直认为宴清不够爱她——宁愿看着她这个妈妈绝食都不愿意复读,宁愿一辈子孤独终老都不想结婚,让她体会到抱孙子的天伦之乐;宁愿一天到晚宅在家里对着电脑,都不愿意多出去走走结交更多年轻人;宁愿多此一举攒钱买附近不到十分钟脚程的房子,也不想长久地在家里住,陪陪她这个老人…… 她甚至觉得宴清爱江宁都比爱自己更多——她辛辛苦苦生她养她,她怎么就不能因为母亲而改变一点点呢?就非得活得这么自私吗?就不能满足老人的心愿让她闭眼的时候都能开开心心地走吗?! 宴清和江宁完全不一样。小女儿是那么乖巧可爱,从小到大都听妈妈的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会拒绝妈妈。她就像是坠入人间的天使,连大女儿这么懒的人都愿意改变熬夜的习惯,逆着人潮汹涌不管人声鼎沸的接送。科生宴清会为了妹妹重新去学最讨厌的数学,承担起家长群里的角色,自己为了方便剪短发但会给妹妹扎十几种好看的小辫子……越是看在眼里,就觉得大女儿根本不够爱自己——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妹妹,没有她这个妈妈。 ——直到她在模模糊糊之中,听到那句破音的泣喊。 “救我妈!先救我妈!” 听到的那一瞬间,百感交集。 她眼睁睁看着宴清血肉模糊地倒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女儿没了呼吸,浑身上下都是血,扭曲成认不出的模样。那一瞬间袭来的悲怆和绝望……她至今都不敢再去回想,窒息一样的痛苦犹然在胸腔里发出尖鸣,痛得人五脏六腑都卷在了一起,恨不得当场就去死了——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大女儿不是不爱她,只是很多时候她的做法让宴清感到窒息,那种爱沉重而病态,能压弯人的脊椎,从此直不起腰来。她看着宴清有时候更像是看着自己年少时未完成的梦,以及很多错过的遗憾。而宴清渐渐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她不愿意妥协。也因为她明白了,她的反抗从来都是无声而坚硬的。她更想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格,所以才会在闲暇的时光不遗余力地试图告诉她,告诉她自己现在很快乐,很满足,她只想要陪伴妈妈和宁宁,她不想要妈妈再为自己操心…… 可那时候江妈妈不知道。她只觉得大女儿一点也不听话,不懂事,做的事和说的话像飘在天上不接地气,成天只会胡乱妄想,说什么大环境不好不想结婚,觉得对方不适合自己这种话……统统都是孩子气。 小区里的老师都夸宴清五官端正有气质,年纪轻轻已经是大学老师,工作稳定家庭和睦,是很多人都羡慕不来的。但是在妈妈眼里宴清一身反骨不着调,宅在家里邋里邋遢,下了班不是打游戏就是盘妹妹,什么正事都不做,只顾现在快活,完全不考虑老了要怎么办……满满的缺点,简直让她操碎了心。 越看越觉得生气,所以等到江宁出生后,不知不觉间,她就把更多的爱倾泻在了更听话的小女儿身上。但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减轻江女士的负担,宴清很早就一手包揽起了江宁的生活起居,就连开家长会这种问题都不需要江女士来操心。她偶尔心血来潮想要和宁宁聊聊天,宴清都非得厚脸皮坐在旁边听,生怕教坏自己妹妹似的。江女士多少心里有点不太舒服,觉得从小到大宴清好像都把自己当个坏人似的防着——她可是亲妈,能害自己女儿不成? ——临到那一切的发生。 接到医院打来电话的时候,江女士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塌了。宁宁的死亡让她眼前都黑了下去,她甚至一时间分辨不了现实和虚幻,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场噩梦。那个时候她根本没有想到宴清,她满脑子都是宁宁,她的宁宁,她最乖的女儿,她贴心的小宝贝…… 然后就是天旋地转。醒来后就躺在地板上,遇到了前来找她的杨野。江女士还没从妞妞的改变中回过神来,接着就听见了那一句午夜梦回都会让她哭着惊醒的“救我妈!先救我妈!”—— 一声一声,在耳边回荡。只要一想到清清受过的罪,那种后悔和痛苦就排山倒海地
向她淹过来——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自己的女儿,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贝啊!她最开始其实也只是想要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只要她活着,她能和自己说话,其余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她为什么到现在才愿意明白这个道理呢? 清清……她的清清。 ——只有到这一刻才会发现,什么听话出息,什么嫁人,结婚,生孩子,养老……在生与死面前,一切无关轻重。 她只剩下清清了,绝不能再失去她。 …… …… “你说,妞妞,他们怎么还不来呢?” 深夜,江妈妈在沙发边哭累得睡着。杨野却失眠了,站在窗口边望着外面静谧的夜空。街道安静如死,偶尔有一两辆车驶过,留下零星的灯光残影。 距离国家发消息说派遣救援已经两天了,然而杨野一辆军用车都没看到过。她所在的川州虽然只是个三四线的地级市,但离省会只有不到两小时的车程,附近还有两所大学,一间三甲医院,东有高铁站西临近邻省飞机场,是绝对不可能被忽视的一座枢纽城市。 而且这个小区离宴清所在的大学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脚程,听说那里还有很多学生被封锁在校内,zf也不可能丢下他们不管……既然必定会去救援学生,那附近的小区也肯定会一个一个地毯式搜索。可过去两天了,为什么一次警铃都没听到,一辆运输车都没见过?是中间临时改变了行程,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杨野心里越来越打鼓,尤其是发现食物只剩下几桶泡面和半袋面包后,她就更焦虑了。 原本她还想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待救援。直到那个视频出现。 拍摄者应该在高楼,视角是完全向下的。最开始作者只是想录下一排排救援车队行驶进检查站的画面,还能听到隐约的欢呼声。然而就在最后一辆车开进来,准备按照路线分流车队的时候,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最前面的卡车突然发生了爆炸——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一辆接一辆,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骤然袭击——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车头开始坍塌压缩,好像一个无形的巨人落下轰然脚步,一步又一步,缓慢而有力,将卡车当做玩具般重重踩了过去—— 杨野听见拍摄的人发生一声惊呼,紧接着镜头被迅速放大,放大,一个隐隐约约的巨大轮廓开始浮现—— 很高,比旁边二十多层的写字楼都高,身体廓形又粗又壮。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仅仅轻巧一挥手,就有一辆卡车翻滚了出去,一抬脚就迸发了一片火焰和惨叫声……这种恐怖而无形的杀伤力,是仅仅携带了轻武器以救援为主的部队完全抵挡不了的。即便后面的车辆反应迅速立刻倒退,然而这个无形的怪物不仅力大无穷,还十分敏捷灵活,几步就追上了试图转弯的卡车—— 突然的爆炸声震得仿佛地面都在抖动,火焰随着冲散的零件滚落一地。抖动的视频中,只留下一片残骸和火海,以及拍摄者沉重的呼吸。 短短四十七秒的视频,三千多万播放量。看不见的敌人,恐怖而强悍的攻击性,人类在对方面前就和视频里一样,宛如大象脚下的蚂蚁,被轻易碾碎,子弹打在身上却仿佛动摇不了分毫……如此无力,如此绝望。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这个视频打碎了近几天一片歌舞升平的假象,大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边似乎突然出现了数不清难以应对敌人。有的是会主动猎食的花草动物,有的是人变异而成的奇形怪状,更恐怖的则是这种光学隐身的怪物……就好像世界突然变成了一个屠宰场,很多完全无法理解的怪异事件持续发生,始料未及——人人都可能被改变,人人都可能被杀死,处处危险,人人自危。 它是什么,怎么来的,想做什么,现代科技能否应对?……很多都是未知。救援似乎也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往往车队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已经遭遇了数不清的意外与阻拦。没有办法,人们只能自发地组织志愿队伍,在固定的地点建立临时庇护所,收留有困难的群众——虽然有少数人失去了希望不愿配合,但更多的人依然还是选择相信,在更好的政策下达之前热火朝天地拉起了一支支民间搜救队。 杨野原本是想和江阿姨一起留守在家的,因为宴清。然而这几天发生了太多,源源不断出现的怪物视频,没有尽头的等待,所剩无几的食物,死寂的街道小区……这一切都在无声打击他们为数不多的希望和信心。 宴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苏醒,亦或是再也不会醒了……这种望不到头的日子最是能摧残人的意志。尤其是看到业主群中,相约一同前往救助站的日子就是今天下午三点钟……江女士终于坐不住了—— “小野,你走吧,不用等我和清清了。” 江妈妈瘦了一大圈,脸色有些憔悴,但神情却很平和,“我
想好了,我是走不了,但你可以,妞妞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你跟他们一起去,你还是小孩,他们不会赶你走的。” “江阿姨……” “别担心我。”江妈妈摸了摸她的头,“不要紧的,你跟他们一起去,到地方了还能帮我看看情况。如果那里有医生,你就告诉他们这里还有病人等着…… “那边人多,去了那说不定还能联系上你爸妈——听话,小野。” 最后一句话让杨野顿时没了反驳的心思。 三天前爸妈的电话就已经打不通了,不知道了是手机遗失了还是别的情况。她每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吃不好睡不好,江阿姨都看在眼里。 虽然她也很想陪江阿姨留下来,保护这个一直都对她很好的长辈。可她私心里确实很担心爸妈……而且阿姨说得也在理:如果自己去了救助站,说不定能带人回来把江阿姨也一起带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漫无尽头的一直等…… “江阿姨……”杨野忍不住抱住她,吸了吸鼻子,“你等着我……你和宴姐姐都等着我,一定不要出去,就待在这里,我一到地方立刻给你打电话,我们回来接你,好不好?” “好,阿姨等你。”江妈妈摸着女孩,眼睛也红了。 她何尝不想杨野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保护她和宴清……可她不能那么自私,扒着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孩子,利用她的善良把她困在这里,明明有机会却走不了——将心比心,外面也有心急如焚的父母急着想要找回自己的孩子。这几天杨野已经尽心尽力了。 “阿姨给你收拾好东西,提前十五分钟你就过去找他们,知道吗?”江女士给她折好路上要穿的衣服,没忘记牙刷牙膏,手机,充电线,雨伞,止痛药……还有半袋子剩下的面包这些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杨野就在旁边默默看着,等到江女士转身去找手电筒的时候,立刻把面包拿出来踢到了床下。 妞妞在旁边歪了歪头。 江女士就像是当初目送宴清离开家,去往陌生城市读大学那样,心里有一万个叮咛嘱咐。只是那时她知道线的那一头,孩子终归会回到自己身边。而现在却不一样了。 世事永远这样始料不及,似乎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离开这件事。 “好好的,知道吗?”江女士把背包递给杨野,弯下腰,慈爱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在外面要多留点心眼,不要相信所有人,要有自己的判断……还有,让妞妞在后面跟着,不要让他们看到妞妞,明白吗?” 杨野点点头。 江女士看着个子已到自己肩膀的女孩,情不自禁感慨道,“你都这么大了啊……当年我去医院看望你妈妈的时候,你才那么一小点儿,你奶奶带着你,你带着妞妞,每天都在院子里跑,健健康康的,多好……” 她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连忙转头给杨野背好了包,“……不说那些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阿姨相信你都明白。去吧,别让妞妞离你太远——” 杨野抿了抿嘴,上前用力拥抱了一下江女士,低低说了句再见。 江女士默默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就在杨野转过身的刹那,原本坐在一边的妞妞忽然顿住,霍然扭头望向江女士,背上的毛全部炸开竖起,森白利齿微露,喉咙中发出威胁般的低吼,眼里凶光毕露! “——妞妞?!”杨野喊了一声没反应,皱皱眉,顺着它看的方向望去,也愣住了。 江女士不明所以,跟着转头。 这一看,她就呆立当场。 “噗”。 细微的破裂声。 在那占据了大半客厅角落,原本安安静静被细丝包裹着的白茧,像蛋壳般被轻而易举地打碎了,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 一只苍白细长沾满清液的手,缓缓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