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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清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宇宙。 她只在电视机,电脑和图片上看到了所谓银河星空的模样,大多数经过二次处理带着滤镜,在高分辨率的屏幕中是一种寂静,神秘而吸引人的深邃。这就是她对宇宙最基础的印象。 而事实却和她所想象的大相径庭。 ——蓝色的是炽热的年轻恒星,黄色则是普通的中年恒星,年老濒死的恒星通常显现出暗红,还有些白色或黑色的小体积恒星,并不那么引人注目,像众星簇拥围绕,以有序复杂的方式优雅地运行在宇宙之中。 它可以看到无数暗弱微小的卷须状光亮,仿佛散播在大海波浪间的泡沫一样,这些光亮就是星系。有些是孤单的流浪者,蜷缩在黑暗的小角落,大多数聚居成团拥抱一起飘荡在寂静之中。 它不分过去和未来,万物理论都难以描述出其千亿分之一的奥秘。一眼望去,时间似乎在此失去了意义。但事实却是,它的确存在,只是过于缓慢于是显得默然无声。但最终所有物质都会迎来其最终的结局。 它目睹了一场烟火的诞生,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星雨,瞬间的绚丽过后只剩下砂砾,碎石和尘埃。宇宙的终点不是大爆炸,而是一片呜咽。结局不是火,而是冰。世界的尽头成为墓地,遍布死去恒星的残骸。太阳化为白矮星,一具又烫又致密的尸体。 但最终,引力将这些尸骨拉出原本的星系,远远抛向陌生冰冷的黑夜。远离故土的游子都会被中央的黑洞所吞噬,只在附近留下一道余晖,像是迤逦的彗星尾巴。 黑洞周围的能量带,就是未来明最后的起源。 我们,是遥远的大爆炸的后裔。血液的潮汐里隐藏着宇宙的赋格之音。 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比宇宙的深邃所媲美,那么毫无疑问来自身体的奥秘。 在解剖图中,静脉、动脉与神经分别用蓝色、红色与黄色标注,血液就如同奔腾的河流冲击着宽阔的心脏三角洲,而皮肤表面的轮廓则犹如连绵起伏的大地,大脑的纹理就犹如退潮后的沙滩一样错落有致。眼球是接收太阳与行星光芒的器官,空中的积云,锯齿状闪电,俯视地球生命仰望深邃宇宙的巨大球形天体。涡流掌握平衡感的高效与精准,是指引归航的指南针。心脏锁定月球引力,听得见潮涨潮落,海鸥低鸣。 我们的身体,就是宏观世界的缩影,藏纳着一整个微宇宙。 就和太空一样,终有一天迎来了一场爆炸。 一场无声的轰鸣振响,时间仿佛都变得极其缓慢。那种炽热像岩浆一样从地底深处爆发,整个世界开始扭曲,缠绕,灼烧,有什么东西从鲜红的地心里爬了出来,所到之处一切空气水分化为原始分子。有潮湿的热意沿着呼吸流过胃部肺叶和气管,一路攀爬升腾,引发了一场无形的核聚变,物质开始变形,缩小,碰撞,融合,然后坍塌…… 在刺目的白光过后,整个宇宙都沦为废墟,硝烟充满了剧毒的灼痛。真正的毁灭往往没有声音,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是一瞬之间的湮灭。融化一切的热度很快冷却,颗粒感浓重的尘雾散去,只看得见袅袅升起的烟。 爆炸之后,徒留一地死寂。 …… 就好像是结束战斗后收起响环闭合鳞片的蝰蛇,或者背毛缓下逐渐平静的猫,那因为受到余波冲击而被震飞在地的白色怪物,皮肤上的每一寸白色甲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缓消弭,退散,重新没入身体深处。留下正常人类的表层组织,仿佛从未存在过。 躺在地上的人不着寸缕,苍白,瘦削,蜷缩成一团,像是一只受伤却暗自呜咽的幼兽,在众人惊呆的注视下怕冷般轻轻颤抖。 盛唐反应最快,在白壳完全消褪之前,立刻脱下身上的外套盖住她的身体,同时往旁边扫了一圈,目光凌厉极了。 大家如梦初醒,马上收回目光,默契十足地陆续转过身,身体挺得板直,一眼不敢多看。 宴清侧卧着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脸埋在衣服里看不清神色。 盛唐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对常儒舜开口说道,“常队长,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还得麻烦你带着大家去检查检查有没有受伤,联系后勤过来清点一下仓。” 盛唐和常儒舜是平级,一个是苗教授亲自点名调任来的特殊小队副队长,主要负责感染者的安全工作,一个军部出身,负责整个基地的武器管理和警备安全。平日里工作上也多有往来,常打照面,对彼此都有所了解。虽然他不受对方调遣,但此时情况特殊,常儒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就带着所有士兵转身离开了仓。 偌大的仓顿时只剩下盛宴二人。 盛唐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到露出的那一截小腿上。 一眼就

能看出是女性的腿,年轻肌肤柔软弹润又细腻,在灯光下是耀目的莹白,但是和主人无害的外表不同,腿部骨肉均匀,肌肉紧实,能看出绵延起伏的流畅线条。尤其是因为紧张而微微绷住的时候,会轻易让人联想到健康,自控,有力,蓄势待发这种充满矛盾感的字眼。 平心而论,这是一双走在街上连盛唐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的腿,和绵软的肉感不同,是很吸引人的有锻炼痕迹的紧直利落,没有丝毫赘余。就连脚踝骨都细致得如同大理石造出的人体骨骼艺术品。 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了。 盛唐回想起摄像头中看见的一幕:肉眼难察的粘液扑到女人脚后跟上,几乎一瞬间就把脚踝连同小腿那一圈的皮肉腐蚀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之后白色怪物出现了。由于过于紧张她没来得及多注意对方的伤势,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变体的能量消耗殆尽,极致的高温将衣服都湮灭成灰……她才看到,那原本被蛀空的皮肉如今已然恢复原状,组织饱满有光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丝疤痕也没留下。 唯一能证明存在的,只有她指腹上的水泡。 盛唐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宴清,对方藏在宽大的外套下,一直在发抖。 很多想法在脑子里如风暴掠过,但是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 “起来吧,”她单膝跪在宴清身边,轻声开口,“我送你回去。” 她没有擅自去碰对方,既怕触到了她敏感的反应神经,也深知自己无法撼动她的力量——除非是徐栩那样体质增强的大力士,依据宴清目前身体结构的密度和重量,常人根本拉不动她。 盛唐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定,听不出任何勉强的意思。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女人顿了顿,过了一会儿,终于从外套下缓缓冒出一个头。 还是那双熟悉的金黑裂纹的眼睛,但是里面的情绪却非常混乱,瞳孔不正常的微微晃动,在看到盛唐的刹那,条件反射般紧缩成针一样的细线—— 与此同时,一双微凉的手搭上了她的手臂,然后蜷收握住,像钢铁一样有力。 盛唐强忍住下意识生理反应带来退缩和逃离的情绪,绷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听见宴清带着湿热颤抖的,模糊断续的声音,轻烟一样钻进耳朵。 “……走……我……忍不住……饿……” 她浑身一震! …… 从来没有见她如此失控的模样。 盛唐表情凝重地看着屏幕里狼吞虎咽的年轻女人,和她印象中内敛得有些沉默寡言的姑娘完全不同,她就像是饿了三天三夜没进食的求生者,对食物的渴望超过了一切,那贪婪得无法自控的模样和大部分失去理智的感染者如出一辙。 “你是说,她一直撑到了吃的送过来?” 苗教授见她点头,忍不住轻轻吸口气,转头看向屏幕,表情很微妙,似乎是笑了笑,又摇摇头,目光充满复杂思绪。 “她果然……很让人意想不到。” “我一直以为是她独特的感染性状让她能变得与众不同,没想到还是我的思想太狭隘了。” 性格这东西既有后天培养,也带有一定的先天成分。同一个家庭同一种教育方法,两个孩子却有可能一个活泼开朗,一个腼腆敏感,产生截然不同的个性。这也是很多人支持“犯罪基因论”的缘由之一。他们认为人的某种特质从细胞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决定,除非受到相当重大的后天影响,或者潜移默化的长久教育,这种本性很难更改消弭。 目前这种说法有很多争论,没有明确定义。但就感染者的状况而言,似乎“特质”在经由病毒的放大之后变得愈发明显起来,暴躁的人会越来越充满攻击性,缺乏安全感的则会想方设法去弥补。 但人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个体,不能单纯非黑即白地定论,不稳定的结构也会让这种性状受到影响,产生很多意外结果。这就是他们即便知道宴清从来没主动攻击过人,但也绝不能放任自由的原因之一:对感染者强大能力的认知,以及不信任。 苗教授见过饿疯的感染者发狂攻击身边人的例子,甚至遇害的就是他最在乎的兄弟。他们一路走来颇为艰辛,相依为命到了现在,却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那种欲望,对兄弟下了手。 甚至在失去理智之前他看上去很正常,和大家有说有笑互相打气。没人会想到当天夜里他突然失控,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感情最好的哥哥。可见自制力是多么极端且不稳定的因素。 或许是前面宴清隐忍得太久了,克制到了有些不正常的地步。她这次爆发反而在预料之中——唯一让苗教授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都能忍住进食欲,没有对身边的盛唐下手。 她紧赶慢赶

到现场的时候,盛唐刚刚把她送进房间,里面已经提前送来了她喜欢吃的食物。以防万一,高压网全功率开启,外面围满了荷枪实弹的警卫。 回想起对方紧紧握住自己不松开的手指,那种紧张而充满占有欲的力度姿势,像是不允许擅自逃离的猎物……还有在耳畔回响着粗而急促的呼吸,强自压抑忍耐的紧绷感,连皮肤相触的地方都在发抖,垂着头,太阳穴和手背青筋四起,迈出的每一步都沉重至极,仿佛下一秒就会完全失去理智转头一口咬断她的脖子肆意吮吸喷涌而出的鲜血…… 盛唐经历过很多次危机,但没有哪一次,比现在离死亡更近。她甚至有种错觉,她搀扶的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头即将失去理智的,混乱不堪的野兽。 奇异的是,对方居然就真的让她扶着,一步一步走了回去。即使途中几次都停下了脚步,呼吸变得更加剧烈浊热……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盛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和苗教授都是普通人,没有被感染,无法体会那种噬人般的饥饿感。但那个男人被关进监禁室之前,一直在后悔哭诉,告诉他们自己多么在意哥哥,但这种感觉能让欲望淹没一切情感理智,变成只知饥饱的凶恶兽类。而在来到基地后不久,这个男人就自杀了,他用磨尖的牙刷活生生捅穿了自己的脖子。 这次0010号高危感染者出逃事件无疑给整个基地都敲了个警钟。 “祂们,一直在进化啊……” 苗教授看着屏幕里终于停歇下来的年轻女人。对方在吃饱后似乎稍微恢复了些许理智,默默地坐在床的角落里,抱着膝盖望着窗外发呆。 今天也是苗教授第一次亲眼得见宴清的变体,非常奇特而不可思议的构造,一眼望去就像是白化昆虫和人类的混种基因结合体。据杨野所说宴清在“复活”之前被一个浑身长满细虫的怪物咬到过,不知道是否与此有关,但人类基因占据显性地位是毫无疑问的。 可一个感染者,爆发出如此恐怖而精密的能量……这在之前从未听说过。 10号感染者本身具有调节体温的能力,而且这种本事相当卓越,超乎想象,因此才能从密封罐中逃脱——但是什么样的感知力,能够在几十人中间精准辨认出被10寄生的宿主;多么高的温度,在瞬间蒸发了具有极强适应能力的感染者;又是多么可怕的控制力,湮灭敌人的同时,没有波及周围任何人,只除了无意燎伤的小小水泡? 我们究竟处在怎么样一个世界,总以为已经了解了事物的全貌,真相却是一切才刚刚开始,宇宙边际触不可及,未来默然无声。 万物之灵从匍匐前进到直立行走,已然过去了三百多万年,之后再无改变。直到他们之中出现了更强大,更快速,更疯狂的变异者,他们前景可期,却把刀尖对准了昔日同僚。 而像宴清这样的,既已不是人类,也是感染者中的异类。她两边难容。 “如果不是她,”盛唐突然开口,“10恐怕已经成功逃走。一旦在外面,我们就很难再抓到他。” 而届时,恐怕就是一场难以衡量的灾难。 这句话让苗教授陷入沉思,她看着录像里的画面,久久不语。 她反复观看白色怪物出现的视频,然后停在某个时刻,指着里面祂的侧脸,缓缓开口。 “你发现了吗,小唐。” “00203号感染者,似乎在应对同类这一方面,有额外的侦察能力。” 这句话一出来,盛唐马上领悟到其中的潜台词。她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反问了一句,“您确定吗,教授?” 老人扶了扶眼镜,面带微笑。 “我们以为基地的防守固若金汤,可是你瞧,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总会出现疏漏。人和感染者不一样,不进则退。” “像这位10号,已经产生了抗药性,子弹穿不透打不碎,普通武器奈何不了,其他的,又过犹不及。” “一旦出现纰漏,就容易酿成惨祸,伤及无辜。” 苗教授看着白色怪物拿起钢瓶液氮毫不犹豫打开按钮的画面,意味深长地开口,“但是如果,有一个能够追踪同类,有智慧,能力强大,情绪稳定,又易于控制的变异体呢?” “如果我们把这一个,变成一群呢?” 无形能量溢出的一瞬间,所有运行的摄像头都开始闪烁花屏,几秒的卡顿后又恢复原状,却只看得见周围被波及摔倒的人群,好端端站在正中央举着枪的盛唐,以及地上缓缓褪去白壳的年轻女人。 如果善于利用这种力量……只要她想,只要她敢,也许拼尽全力,她有机会可以逃出基地。

毕竟,人的能力终归有限,但这种全新生命体,却前景无限。 这次事件之后,关押对方已经不再是最优选。她是关不住的。 你不能要求一个没有风暴的海洋。那不是海,是泥潭。 苗教授的眼底深处缓缓浮现奇异的光亮。 “我需要你帮个忙,小唐。”她说。 “联系军部那边,就说……我有一个大胆的计划,需要征求上面同意。” 苗教授挑挑拣拣许久,看着名单上仅剩的几行汉字,唔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暂时没有想好叫什么,不如就先喊它……‘天堑’计划吧。” ——集齐一群天赋异禀的人,总有一天,他们会替我们打赢一场打不赢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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