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烈原本对来自林宗之人抱有莫大期望,毕竟乃林宗宗主之子,料想当如天神降世般英姿飒爽。然而初见之时,却令人失望至极。未见大宗门嫡系所应具备之气场、风范与涵养,更无适当之傲骨,反观其眼高于顶之傲慢,以及眼神中流露出的阴冷之气,宛若一介生于温室、长于奉承中的纨绔子。然而细思极恐,亦自释然……归根结底,对于这微末林门,林宗本未放在眼中,又怎会真派重臣来此?所谓“宗主之子”,不过是表面上显示对已故林峥重视之举罢了。
“父亲,方才听闻您与门主亲迎林宗贵客,何以速归?”林泠汐恰至送餐,满心好奇询问道:“林宗之人已至否?彼等相貌如何?是否气势磅礴,令人生畏?”
林泠汐的话语唤起了他对那位跟随林狂云之后的老者的记忆,他微微颔首:“林宗之人,自是深不可测。然而,汐儿,近日林宗之众在此,汝宜减少与他们接触,尤其是那位领头的年轻者,非善类也。能避则避。”
“啊?”林泠汐困惑地眨动着眼睛,继而轻轻点头:“我明白了,父亲。其实我本就有些畏惧他们,毕竟他们是林宗的精英,必是威武不凡。”
“纵然好奇,亦应远离之。”林烈再次嘱咐,深吸一口气,带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内院。
“父亲?您似乎心事重重,难道发生了何等大事?”林烈满腔忧虑的神情被林泠汐一眼看穿,她不由得紧张地问道。
林烈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无事矣……”言罢,稍作停顿,心知若不吐露真情,其女儿泠汐,心思细腻如她,恐终日难安。遂缓缓道来:“今日,林宗之人携一奇药至,名曰‘通玄散’。据闻,此药对破碎之玄脉有修复之效。”
“啊!真能修复破碎之玄脉?”林烈语未竟,泠汐已是激动不已,双手紧握衣角。多年来,为兄林遥之玄脉寻觅修复之法,乃是她与父亲共同的夙愿。今听此言,无异于天籁之音。
“林宗之药,非常药可比,或许确有奇功。”林烈面色渐变凝重:“然,通玄散最著者,乃暂时增人修玄速率之能。目下,门主诸君视此药如珍宝,欲令其用之于澈儿,实是渺茫。”
林泠汐面露凝重,父亲之言犹如寒冰刺骨,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热忱。她紧咬红唇,毅然决然地宣称:“不惜任何代价,亦要将通玄散夺回。小遥非泛泛之辈!他最需此药以续命!”
“我将竭尽所能。”林烈望着女儿的坚定眼神,长叹一声。然而心中清楚,获取通玄散的希望渺茫……或许,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夜幕低垂,星辰隐现。
“今日我有幸目睹了林宗的林狂云。”李涵依坐于床侧,声音轻柔而平淡地述说着。
“哦……此人何如?”林遥打了一个哈欠,似乎漫不经心地询问,态度显得有些漠不关心。
“人如其名。”想到林狂云那审视的目光,李涵依不禁微微皱眉,眼中掠过一丝不悦。昔日师傅言及林宗宗主四子,三子皆龙凤之姿,唯独这幼子,如同败絮其中,却因得宗主偏爱而名声在外。或许正是因为他年纪最幼,又是正室嫡出,故有此殊遇。
“情理之中耳。”林遥轻描淡写地说着,肩膀微耸以示无关紧要,继而神色稍显凝重,“但涵依吾妻,汝言遇见此人,难道彼亦见到了你?”
李涵依眼神一斜,似有深意。
林遥指尖轻触下巴,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记得汝曾言,此子非善类,此类人物...”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李涵依,“若我所料不差,汝师应已在琅琊城附近矣。”
李涵依闻言,面露惊讶之色,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林遥未有多言,正色道:“既如此,速与尔师联络,望其明日至此地。”沉思片刻,神情渐松:“师傅若近在咫尺,则事必不大,安寝可也。”
李涵依微挑细眉,默思良久。忆及午后林狂云之目光,终悟林遥话中所蕴深意,神色一变,不禁手抚腰间一枚冰凌状的传音符。
观林遥于墙角整理铺地之毯,她眸光闪烁,嘴唇轻颤数下,终发声:“至榻上安歇。”
“啊?”林遥转身,目睛瞪圆:“涵依妻,此言何意?”
李涵依别过脸去,不令其见己此刻之色,冷然曰:“未闻便罢!”
“已闻!岂有未闻之理!”林遥忙点头如捣蒜,随手弃毯,疾步入榻,笑嘻嘻望向李涵依:“涵依妻,今夜君居内还是外?”
“……”李涵依未曾言语,素手一挥,红烛瞬间熄灭。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她心头亦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伸手轻推林遥入内,拉过毯子,将其覆于两人之上,侧身背对林遥而卧,声音冷淡:“勿多思,吾仅图尔夜半助我调理身体……非所宜之事勿为!否则,床榻之缘绝矣!”
“谨遵命,亲爱之妻!”林遥将毯子一裹,嗅着残存之少女体香,心满意足地言道。
如今,被林遥称呼为“妻”已有数十回,由最初的不悦,至今日已习以为常,乃至令她生出了难以名状的“吾为其妻”之感。此微妙转变令她心慌不已,更添茫然。她闭目,力图摒除那些扰乱心神之念,未几时,便安然入梦。
时光匆匆,不觉已至夜半三时,黎明前的暗无光时,整个林门寂然无声,唯闻蚊虫之嗡鸣。
夜幕降临,林府内一片幽静。忽闻院中“吱呀”轻响,紧闭的房门悄然开启,一抹娇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探出,环顾四周后,如脱兔般欲向外逸去。
然身影未及门阈,一袭高大灰影突兀自天而降,阻其去路。随即,一声少女惊呼划破寂静,紧接着是一语低沉却饱含关切的质问:“汐儿,此夜已深,汝欲往何处?”
“啊!父亲!”被惊之魂飞魄散的黑影急忙揭去面纱,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正是林泠汐也。面对陡然现身的林烈,她顿时手足无措,“我……我……”言语结巴。
林烈叹息一声,语气温和而坚定:“汐儿,汝莫非欲行窃通玄散之事?”
林泠汐垂首,声音细若游丝:“父亲英明。”
“你乃我骨肉之女,你心中所思,岂非我洞若观火?”林烈再次叹息一声,伸手轻抚女儿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午后汝从我这里离去时,我便觉汝眼神有异,故此心悬不安,前来守候……果然,汝心存窃取通玄散之意……汐儿,汝实乃太任性了,汝可知晓此中风险?那通玄散并非寻常之物,乃是林宗所献之礼,若汝行迹暴露,无异于触怒林宗,届时即便我,也难救汝于水火。”
林泠汐低首垂眸,唇齿间轻咬,低声道:“我……这些事,我皆知。可是……小遥他实在可怜,他本是良善之人,却屡遭人轻视,被人视为废物,若他能修复玄脉,便不会再受人嘲讽,不逊色于他人……”
林烈闻言,口欲言而止,脸上的沉痛之色一瞬即逝。
林泠汐常自思,何以玄脉之损降临小遥,非我哉……此世界于他,何其不公……老爹,汝知否?每观小遥遭人嗤笑,犹能佯作轻松以慰我心,吾心实痛如绞。若能令其玄脉复原,纵为盗贼,纵受极刑,吾亦甘之如饴……
言未竟,泠汐眼中已泛泪光,双手掩面,终不禁泣下。
林烈的面色在瞬间变幻,他凝视着泪眼婆娑的女儿,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轻抚其发,他温言劝慰:“汐儿,吾深知你为澈儿之故,心急如焚。然而,尔此举未免太过冒险。那盒通玄散既落林云海之手,未曾流出,定是藏匿甚深。以尔之力,欲取此物,实非易事。且听吾言,归寝吧。关于通玄散一事,吾虽多年隐忍,但在林门之中,尚有一席之地,或许有望解决此事。此类鲁莽之举,今后切莫再提,万一有所不测……届时,谁来守护澈儿?”
此言一出,仿佛轻拂过林泠汐柔软的心弦,她心中忽生畏惧……是啊!若我行迹败露,受尽磨难,小遥又将如何自处……
“我已知错。”泠汐缓缓解下沉重的黑衣,将其弃置一隅,随后轻拭泪痕,面露歉疚之色:“父亲,恕儿不孝,又令您忧虑。此刻便去安歇,不复此行……父亲,亦请早归寝。”言罢,承诺不再觊觎通玄散。
“嗯,能听善言便是。”林烈颔首,面带温和笑意。然而离去之际,仍不放心地将地上的黑衣拾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