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遥与林烈相对而坐在古旧的石桌前,林泠汐紧紧依偎在林遥身边,双手牢牢抱住他的臂膀,将自己的螓首靠在他的肩膀上。尽管林烈就近在咫尺,她却似乎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只是紧紧地抱着林遥,仿佛担心他会再次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
“自从被囚禁之后,他们对你采取了何种措施?”林遥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担忧。
林烈轻轻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安慰的笑容:“放心吧。幻天仙宫的白仙子曾暗示会在林宗离开之前保护我们。有了这份威慑,他们岂敢对我们和汐儿造成伤害。至于林宗的人马一走,他们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我琅琊城第一高手的名号不是浪得虚名。”
林遥点了点头,内心对李涵依的师傅充满了感激之情。
“李涵依是个好伴侣,直到最后,她也没有撕毁那份婚约。”林烈语气带着几分哀愁。
林遥默默地点头,无言以对。
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经历了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他们未来的命运无疑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爷爷,我想知道……”林遥凝视着林烈,眼中充满了坚定。
“你是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林烈面色如常,平静地接话道。
林遥轻轻点头,目光如炬:“我不信自己无缘无故被捡来……爷爷,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旁边,林泠汐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烈,满脸的错愕。
面对孙子的追问,林烈沉默良久,终于轻叹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本以为这秘密会随我长眠,谁知今日却要揭晓……既已不容于林门,而你也长大成人,了解真相亦是应当。”林烈缓缓地说,每个字都沉甸甸的。
“你的生父,他姓叶……” 林烈的话让林遥心头震动。在沧叶大陆,他师父赐予的姓氏同样是叶,这巧合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林生在沧澜大陆的旅途中,遭遇了一只强大的玄兽袭击,生死一线之际,是你的父亲叶姓男子挺身而出,以惊人的实力将之击退。从此,两人结伴同行,历经磨难,彼此间的情谊愈发深厚。分别时,他们更是结拜为异性兄弟,誓要此生不忘彼此。
林烈回忆当年,眼中闪过一抹缅怀之色,缓缓讲述:“林生归来后,对你的父亲赞不绝口。他说,你的父亲不仅相貌俊朗,性情豪迈,而且天赋异禀,实乃人中龙凤。即便林生自身在琅琊城被誉为天赋无双,却也坦言与你父亲相比,犹如繁星之于皓月,黯淡无光。我曾好奇探询其境界,林生却只是笑而不语,言下之意,似是说即便告知,我也难以置信。”
我儿性情,我最清楚。他不会撒谎。你父亲当年是超级天才,年纪轻轻,玄力惊人。他与当时玄力低微的林生结拜,可见其胸襟气度。林生一直称赞你父亲,以与他为兄弟为荣。
后来,林生娶妻生子……孩子出生两个月后,他再见到你父母。那时,他们浑身是血,抱着同样全身是血、昏迷的你。林生将他们带入隐秘之处时,他们遍体鳞伤,玄力几近耗尽。他们只停留片刻,便执意离开,因追杀者强大到琅琊城无法抗衡。留下只会拖累林生。
林生面对那些即便是他和妻子联手也难以抗衡的敌手,自知力不从心。他察觉到,从你父母绝望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是深沉的死志——显然,他们已至穷途末路,对逃脱不再抱有希望。于是,在一次看似寻常的抚抱之际,林生悄然将他的儿子——我的孙子——置于你那沾满血迹的襁褓之中,而将你隐藏于亲生骨肉的保护之下。
当林遥的眼神突然凝固,林泠汐更是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时,故事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那时,你的父母在匆忙逃亡之中接过被严密保护的婴儿,无暇分辨眼前是否为他们亲生之子……待他们离去之后,林生找到我,跪地请罪。他坦言,虽失去一子,但年轻尚可复得;若你命丧黄泉,则他的兄弟——你的父亲——血脉将绝。他的深仇大恨亦无人能报。”
当时,我虽然心如刀割,却也无法对这位重情义的儿子加以责难。除了我们父子外,无人知晓我的孙子已悄然变为你。那时仅两月大的你身负重伤,耗费了半月时光才逐渐康复……你之所以玄脉残废,显然是因那时的重创所致。在那等严酷的追杀中,你所受之伤仅限于玄脉,未触及生命要害,实属侥幸。
林烈声音微顿,面上显露出极力抑制的哀痛,双手紧握:“不过半月,林生便惨遭刺杀,全身经络尽数断裂而亡……当我闻讯赶到时,他尚存一息尚存,他告诉我,刺杀者正是昔日追杀你父母之人。那人不知从何得知,有人目睹他收留了一对浑身是血、怀抱婴儿的年轻夫妇。那刺杀者来此,是为了逼问有关你父母的下落……林生临终之际,却面带微笑,因为那刺客的话至少证明了一点……你的父母并未落入他手,或许仍旧在世!”
林遥的内心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无法平息。他望着林烈那满头银丝,心中涌起无尽的酸楚与痛楚。丧子、丧妻之痛刻骨铭心,却无人知晓。连他唯一的血脉——孙儿,也在命运的捉弄下离他而去。如今膝下所承,不过以孙儿性命为代价换来的外姓之子。难怪他年仅中年便白发苍苍……这等连环打击,即便是最坚强的心灵,恐怕也早已崩溃。
直到今日,林遥才悲痛地意识到,原来这一切悲剧的根源,竟是自己!若非以“林遥”之名换回自己的生命,林生岂能遭此横祸?林生之妻何至于殉情而亡?林烈之妻又怎会抑郁终老?林生之子又怎会成为人尽可嘲的废物。他们一家本该和乐融融,安然无恙。凭借林生在琅琊城无人能及的天赋,以及其父在城中无与伦比的实力与声望,林遥在林门的地位必定崇高,或许早已是林门门主。林烈亦不会遭受白眼,反而地位尊崇,其他四位长老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不敢有半点逾越。
林生用儿子的命救了他,却让自己和整个家庭承受了异常残酷的命运。十六年来,林烈从未向这个“罪魁祸首”发泄过怒气或怨气,反而始终给予他毫无保留、毫无杂质的慈爱。即使知道孙子的玄脉已废,今生难有作为,也依旧如昔。或许,一个爷爷对亲身孙子如此,是人情之常;但对他人之子,尤其当这孩子是自己一家破碎的根源时依然如此,实需伟大的胸襟。
林遥内心战栗,鼻尖一酸……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如此伟大的长者,难怪会有林生这样重情重义的儿子。他们一家所欠林烈的,是一生一世都难以还清的债。
林遥的双手紧握石桌边缘,指尖渐渐泛白。面对眼前满目悲伤的林烈,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表达感激。良久,他才用颤抖的声音低语:“爷爷,您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会……”
林烈轻笑,目光中流露出深沉的慈爱:“澈儿,自你幼时我便守护于你身旁。虽血脉未连,你在我心已同亲孙无异。昔日你言,血缘非必须,亲情永存。既然情同家人,何须谢意与回报?只要你未来安宁,即便我身处囹圄,亦心满意足。”
林遥唇齿紧闭,心中的感激凝结成沉默的誓言,最终化作坚定的点头。是的,他是他的爷爷,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此情不变。他在时,他将尽力孝道;他不在之日,他将以孝子之礼服丧,尽一个孙子所能之事。
目睹这一幕,林烈面露欣慰之色,继续讲述往事:“关于你的双亲,林生并未多言。他们之所以遭遇追杀,仅因身怀‘玄天至宝’。而此物,乃是不可言说的禁忌,决不可泄露于外人之前。”
琅琊城,夜幕低垂,星辰逐渐被乌云遮蔽。林遥静坐在昏暗的房间内,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颈间那枚玄天至宝的吊坠。这枚吊坠,是他与过往唯一的联系,也是他身份之谜的唯一线索。
多年前,他的养父在临别时叮嘱,这吊坠是林生与他交换孩子时留下的,不可随意摘除,它或许能成为寻找亲生父母的钥匙。然而,年复一年,期待中的父母并未出现。十六年的等待,使得重逢的希望愈发渺茫。
但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一个念头始终萦绕在林遥心头:若父母尚在人间,那么当年那个被抱走的林生之子是否也还活着?
夜色愈深,星隐草的效力即将消散,这是林遥离开的时刻。他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无论前路如何艰难,他都要探寻真相,找到属于自己的过去。
“爷爷,小姑妈……我必须离开。”尽管心中充满不舍,他还是艰难地吐露着这句不愿说出的话。
林烈点头,目光掠过窗外,语气坚定:“趁早离开这里吧,若是被他们发现,必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你要走?”林泠汐震惊地抬头,双手紧紧抓住他,仿佛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林遥感受到林泠汐眼神中的深切依恋,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他多么希望能带上林烈和林泠汐一同离去。但现状让他无力承担这样的责任;即使能够逃离,外面的复杂世界他又怎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反倒是,他们一直在保护着他……
他站起身,紧握林泠汐的手,目光坚毅地对视着她:“小姑妈,我不得不走……但你放心,三年之内我定会归来!到那时,所有你们所受的委屈和苦痛,我会加倍奉还给那些加害者……我会让他们跪地恳求,让你们昂首离开这思过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