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满桌净是欢声笑语,话题从地面谈到天边,团队里不少外国同事还时不时夸赞一嘴中国菜的味道,周思年却像患了重感冒似的,嘴里发苦,没咂摸出什么味道。
同事们大多口味重,桌上的菜也如此。许是太久没吃辣,周思年只夹了两筷剁椒鱼,不多时,她胃壁里就泛起细细密密的灼烧感,虽不至于扛不住,但又让人难以忽视。
杯里馨香的苦荞茶早已见底,项琢坐在她对面,而续水壶正好在他身后的台子上,由于订的大包厢,为了不打扰客人,服务员一般在门外。
这也意味着,若是想去倒水,必然要绕小半圈走到项琢身后。
周思年不愿意。
放下筷子后,她几乎没再动桌上的东西。
身旁的女同事细心又眼尖,附耳小声问:“你怎么不吃了?”
周思年扯出个笑,摇摇头说:“我吃饱了。”
“诶咱们的菜上齐了吗?”林戎转过身看了一眼项琢,突然问道。
周思年微微垂眸,思绪努力想将这人的存在感弱化,却还是能感受到一道自对面望过来的目光。
大抵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而后项琢冷冷的声音响起:“好像还有一个,我去问问。”
包厢门短暂地打开又合上,周思年却像被长时间扼住咽喉的人,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待肩颈泄力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脑中的那根弦竟从机场一直紧绷到现在。
不知道催菜怎么去了这么久,好一会儿,项琢才重新回到包厢。
跟着进来的服务员们人手端着一个盘子,上面用不锈钢餐盖盖了起来,她们将盘子放到桌上每个人面前揭开,周思年发现,碗里装的东西颜色几乎跟碗壁融为一体。
瓷白色碗里盛着粘稠度适中的白粥,里面隐约能看到些颗粒,像是山药,粥面上淋了一勺桂花蜜,盖子刚揭开就能闻到甜而不腻的花香味。
“W”教授拿起瓷勺跃跃欲试,费劲地用中道,“这个是……?”
服务员笑着解释:“这是山药桂花粥,最适合吃完饭用来解腻,而且对胃很好,您可以尝尝。”
本想着今天工作结束后再随便弄点吃的,没想到饭局都进入尾声了,还有这样一道菜,周思年不禁尝了一勺。
山药像是做了两重口感,先下锅的捣碎化在了粥里,而后面放进去的山药还留着一丝脆度,口齿间混杂着桂花清甜的味道,热乎乎一勺下肚,几乎整个人都暖得十分熨帖。
连带着胃里那股灼烧感也降低了不少。
吃完饭不到两点半,林戎问:“大家是想回酒店休息一天,还是我带大家参观参观我们地科院的博物馆?”
组里很多同事不常来中国,哪怕周转十二个小时已经很累了,但仍对博物馆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看教授的意思,也是想去逛逛。
若是放在以前,以周思年的性格,肯定很乐意参加这样的群体活动,但现在不一样。
她人不舒服尚且不说,其次也并不是很想跟项琢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大家去玩吧,我就不去了。”周思年笑说。
以防别人问,她提前解释道:“回来的路上没休息好,想先去睡一觉,我没精打采的,去了也扫大家的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说话就总是这样,用礼貌又疏离的方式拒绝自己不想做的事,却又并不让人反感。
说好听点就是会说话,说得不好听就是全把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了。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胃不舒服让她脸色有些泛白,看起来十分有说服力,教授嘘寒问暖好几句,周思年都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见状,老教授只好妥协,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好好休息。
地科院安排的住宿就在研究院旁边,空的几间单人公寓早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收整干净,连带着生活必需品也备了个齐全。
“我派个人送你。”林戎出声道,“那边儿的路有点绕,你带这么多东西待会儿还得找半天,别到时候房间还没进去呢,人先累趴下了。”
他抬起手掌,思忖着该拍谁的肩膀,可环顾一圈发现,自己这边的人都像来的时候一样,差不多全上了另外一辆车。
唯一拍得着的,就是那个倚在车门边的人。
“你,小项!”林戎啪地拍了一下项琢的肩背,语气轻快,“送送小周,正好你也住那块,你俩顺路。”
这要求并不过分,按理来说,项琢一般都会淡然应下。
可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林戎见他视线落在周思年身上,虽然没开口,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项琢像有一种……在征询对方意见的感觉。
“怎么了?”林戎随口问,“不想让他送?”
心事被玩笑似的语气点中,车里那么多双眼睛也盯着这边,周思年反倒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来。
她笑了一下,说:“没有的事,我这不是怕耽误大家去玩嘛。”
谁知正中林戎下怀,他乐出声,指了指项琢:“这不赶巧了,这小子最不爱跟我们一起出去玩,一天天的净泡在实验室里,年纪轻轻就无欲无求,跟超脱尘世之外了似的,他送你正好!”
周思年脸上挂着的笑容未变,她几乎只默然了一秒,就坦然道:“好啊,那就麻烦了。”
林戎再三叮嘱务必将人送到住处,可项琢注意力却在手机上,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说话。
“你小子,跟你说话呢?听到了没?”
林戎年过五十,几乎比他大了快两轮,哪怕都二十七八了,项琢还是经常被他称作“你小子”。
他握着手机的手臂垂到腿侧,无奈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