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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此刻的横山有纪,也是辗转反侧。 仔细算起来,和陆刈麟已经纠缠十来年,曾为厉东瀛的缘故翻脸过,兜兜转转又回到彼此身边。他们已不再年轻,如若按照东亚社会的公序良俗,在青春少艾时就该成婚生子度过一生。因为他们心知肚明,爱情极脆弱,但夹杂共同利益后,更比金坚。 年节忙,好容易见上一面,想要温存。他们在国际饭店门口排队买蝴蝶酥,买好后,像小年轻一样消磨光阴,手牵手,走在飘满黄叶的路上,一路逛至公园,随便找条长椅坐下,打开油纸边聊边吃。从不知蝴蝶酥里会藏夹心,掐开一看,竟是一枚戒指,真是惊喜交加。 陆刈麟没有跪,只是看着她,柔情蜜意地笑。他问她: “愿意和我结婚吗?” 她攥着戒指,流下两行泪,一切尽在不言中。 “把你的顾虑告诉我。” 他们都是风流种,但确定关系后再无旁人,且不说陆刈麟主动抛弃相好多年的李小姐,就连她,也下定决心不再觊觎厉少愚。顾虑不是顾虑,而是心结,这么多年,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厉先生,一眼定终身,虽然早已魂飞魄散,但她一有翻篇的念头,他就会跳出来,攫住她的魂魄。 嘴唇微张,仍然发不出声,显然,她也渴望有一段婚姻,渴望过一过两个人的日子。陆刈麟待她好,所以其中包含的一点算计和争执是无谓的,思来想去,还是将心事说来。 厉东瀛? 陆刈麟想,一个死去的人,怎么敢跟我比?真不知深浅。忽而想到阿莱曾为他算过塔罗,结论异常准确,假若能够通灵,也许能让横山解开心结,那样一来,他们的故事也将顺势画上句号。而这,已是他当下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然后该做的就是等待。 他不怕等待,只怕得不到结果。活了将近四十年,从未如此无力。 想明白后,他覆上横山的手背,很轻很柔地,只是覆着。相视良久,异常艰难地向她提议: “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会占卜的人,有关厉先生的问题你先去问她,问完再给我答复,好吗?” 横山有纪原是无神论者,自从厉东瀛横死后,转了性,开始供奉神灵,多年来斋戒打坐无一日耽误,极为虔诚。陆刈麟愿意让她用神学的方式解决问题,那她愿意接受,因为早知道,很多事情仅凭想是无法想明白的。 “好,那人是谁?” “郑小姐。” “厉桑的未婚妻?” “你不知道吧,她道行很深。” “没有。你弟弟把她保护得很好,我的人一靠近那条街,他马上就会和小山沟通。” “郑小姐是乖孩子,人际简单,不涉时政,你总盯着她没有意义,如今他们已经解除婚约,更没有那方面的价值,放过她吧。外公要做九十大寿,我晚点要回去操持,不能陪你了。” 横山有纪恰时问: “不邀请我?” 陆刈麟一臂虚揽过她的肩,牵起嘴角,“你想以什么身份去?”说完后,反而眯起眼睛,显得很迷朦。然后睁开眼,如胶似漆地揽实了。他握住她的肩头,渐渐地,让她靠在他怀里,更加亲密无间。 横山有纪昂起头,俏皮地一笑,凑到他耳畔说了几句体己话。陆刈麟彻底拿她没办法了。征得同意后,先把订婚戒指戴上。她张开手放到面前欣赏,这颗钻戒又大,又纯净,耀目,六爪的,周围有碎钻点缀,做成皇冠样式,正衬她的心气。 横山有纪不喜阿莱,嫉妒阿莱,其一,她的未婚夫很像厉东瀛,相貌、性格、能力,无一不像,那样的人只能属于她横山有纪,别的女人休想染指;其二,陆刈麟从不掺合闲事,竟也愿意为她说好话。要是再说两句,保不齐让人怀疑阿莱和他有一腿,不然怎么对她的事如此上心? 只是想到要找阿莱问卜,强把恶意暂压下去,重新与陆刈麟谈笑,端的风情万种。陆刈麟当然闻得见酸味儿,只是习惯了,不显山不露水地在酸水里泡着,留心她的一切。 直腻歪到傍晚,送陆刈麟上车后,横山有纪飞速开车回到寓所,来不及脱鞋换衣,便拨通阿莱的电话,紧张地连眉头都簇起来。直到那头接听,终于故作轻松地道: “郑小姐你好,我是横山有纪。” 阿莱下意识捂住听筒,望住镜中的自己。 ——尤其地困惑不已。 她怎么有我的电话?她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太费解了。 “你放心,我打这通电话没有恶意。停云说你会占卜,我有事想找你卜一卦。” 原来是二哥哥推荐的客人。知晓她的来意后,阿莱稍微松懈下来,也问: <

r> “哪方面问题?现在?还是另约时间?” 阿莱习惯面占,但要面对横山有纪,不发怵不可能。 不但发怵,甚至是厌恶和痛恨,这个日本女人,自来上海后便“孜孜不倦”地残害中国人,踏着那一地骨头,一步一步走进高层眼中,受那血肉滋养,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年纪轻轻,已在政界炙手可热。 再任由她发展下去,只会有更多同胞受到戕害。厉少愚一心想杀她,不是没有道理。 思忖片刻,横山有纪答道: “是一个故人,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镇日尔虞我诈,对“神明”却极诚实,“你知道厉东瀛吧?我的问题是与他有关的,见面再细说。时间定在明天中午十一点半,我们红房子见。” 翌日十一点二十,阿莱准时走进红房子,在二楼靠窗位置坐下,将塔罗牌从包里拿出来,忽听得有“踏踏踏”几声,横山有纪已至跟前站定,解开白狐毛领驼色呢大衣,一瞥尾,在阿莱对面落座,正正露出别在腰间的手-枪。杀气腾腾的,把阿莱给镇住了,几乎忘记喘气。 怕什么?她来求我,应该她害怕! 阿莱抖擞精神,过了头,显得怪模怪样,满脸惊惶。 横山有纪坐定了,其实也紧张,这郑小姐才二十出头,早慧不能代替阅历,再厌恶嫉妒,她也只是个“傻姑娘”,自己那么重大的问题竟要她来指点迷津,横山有纪只觉天罡倒反,要是这事传出去,多丢人! 阿莱问: “横山小姐,您还问吗?” “开始前需要什么信息?” 什么信息? 有故事可听了。 阿莱煞红了脸,生怕被看出自己的八卦,听过那么多次,那么多版本,听完她说,也许拼拼凑凑,能得出一个完整版本。 管它的,这是职业需要。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为客人服务?阿莱劝服自己。 问,必须问!知道的信息越多,越能解读牌意。终于把害怕给压下去,摸着牌,逐渐镇定下来。而且,自己可以主导这场会面,她是来问卜的,再想做什么也得等占卜结束。既然是二哥哥介绍她来,那有什么好怵头,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呀! 眼前的郑小姐,写意如初春的嫩芽,不管天寒料峭,还是肆意而莽撞地生长。这份生命力,不是特意做给谁看,完全地,只属于她个人。 横山有纪自诩看得透她,毕竟只是孩子,初见喜怒形于色,这时已收住,等再过几年,只会让人更头疼。今日一过,该趁她还稚嫩,立刻给扼杀在摇篮里。 侍应生送上两杯咖啡,两份h,两份甜品。 横山有纪点上烟,呼出一口,便望向窗外,把回忆一片一片拼凑起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阿莱按耐住好奇,安静地等待。未几,横山有纪张嘴了: “我认识他的时候也是二十来岁,在东京上学,你一定猜不到我原本是学习什么专业。总之,那一年外务部招聘助理,我报名参加考试,在最后一轮面试里遇见他。” 回忆至此,她黯淡的眼忽然变得亮晶晶的,像回到那天,面对面看着东瀛。 前面的人已经回答了,轮到她——因为初次知道外务部有中国考官,受到惊吓,早把打过几遍腹稿的答案忘得一干二净。 厉东瀛看完她的档案,神色如常,只抬眼看她: “横山小姐,请开始作答。” 这一眼,便定终身。在她过往的生活里,中国人是一切“坏”名词的总和,怎么配坐在这里要她作答?而这位考官,英俊、聪慧,斯儒雅,并且年轻,完完全全地颠覆她。 略带忐忑地答完,横山有纪已是完全沦陷,忘记要走,只是呆坐着。 “横山小姐可有考虑过别的工作?”厉东瀛仍然看着她的档案,用钢笔在上面写。 “只要能够入职外务部,我愿意服从任何工作安排。” “很好,三日之内给你答复。” 她趁机扫他一眼:“万分感谢,我会一直在家里等。” 厉东瀛终于把档案合上,远远地,她听见他对另一位考官说了一句中国话。不久,她入职宪兵队,成为厉东瀛的下属,在完成两年的特训后,终于接到第一份军令——暗杀一名上海军阀的儿子。 几日后,她追随厉东瀛的足迹,乘坐前往上海的邮轮,就此在这里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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