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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冬,我走了。”对面的人背对着身后的阳光,露出淡淡的笑容。“世钧?你要去哪儿?”李铭焦急地拦在他面前,“为什么要走?”“因为,我们早晚要离婚的。”“离婚?”李铭愣了一下,暗自努力想着他的剧本里是否有这样的台词,“你在说什么啊世钧?我们说好一辈子不分开的啊!”“可是,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什么……?”对面的人带着笑容,向他走来,背光的阴影渐渐散去,却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惊……惊涛?”

“兔子,我走了。”许惊涛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李铭觉得那笑,好生眼熟,绞尽脑汁地回忆,发现那种伪善的冷漠,却越来越像镜子里的自己,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你去哪儿?”他握紧拳头,心中充满了不知何故的恐惧,“你到底要去哪儿?”“兔子,”许惊涛的笑容越来越淡,终于消失殆尽,那张熟悉的面孔,却覆满了令他感到陌生的冷若冰霜,“我要去给小兔子找个妈妈,是你说的,我要去结婚,去找个真心爱我的人,我不能让小兔子知道,她有一个你这样自私的爸爸。”“惊涛,我……”李铭焦急地想要辩解,满腹的话,却堆滞在嘴里,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别再狡辩了,你这个骗子。”最后许惊涛厌恶地丢下一句,转身便消失在煞白的日光下。

“惊涛——”李铭猛然睁开眼睛,夜色的浓重便一股脑涌向眼前,身体如落入万丈悬崖,沉沉地下坠,惊出一身的冷汗,手脚也全部酸软得不能动弹。梦,李铭艰难地转头,喃喃宽慰着自己,没关系,是梦。

早晨许惊涛给李铭打了一个电话,说女儿想他,问他要不要接回去住一段。李铭的声音疲倦,许惊涛无故觉得他的语调有些古怪,细细想来又不是语调的问题,说不出来哪里怪,只是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兔子,妈也想你了,问你有没有空去家里玩。”许惊涛随后说,“敏敏现在在妈那儿,要不然,你今天跟我一块过去接她,顺便陪妈吃个饭吧。”电话那头李铭大概是考虑了一会儿,一个“好”字,却答应得并不拖泥带水。“那我去接你,你下午在哪儿?”“外景。”李铭脱口而出,才似乎想起许惊涛很久不知道他的行程了,于是又改口道,“南湖公园。”

下午许惊涛依约去了南湖公园,南湖公园面积不小,虽然没有细问具体的地址,可许惊涛直奔湖边去找,果然也没有找错。

剧组清场了南湖边的一小片林子,九十年代时那里是有名的幽会圣地,n市的小青年们搞对象没地方约会,都指着那块好风水,不夸张地说,一大半儿都是在这里花前月下定的终身。

给李铭当助理久了,知道片场经常需要同期录音,许惊涛习惯地放轻了脚步靠近。果然片场很是安静,录音师高举着收音设备,只有蝉鸣的声音聒噪不停,挺拔高直的水杉林,顶着夏日的阳光投射下欲滴的翠绿。水杉林前,南湖边,两个青年相对站立,一个低垂着头,一个倔强的眼神紧随不放。

“小冬,我去南方创业,不一定成功,其实我心里没什么底,所以我不想你也去,至少,你现在的工作很稳定。”“我要去,你去哪,我都要跟你去!”两相对峙在这夏日的高温中变得胶着,许惊涛摸着下巴,欣赏着这出貌似热闹的戏码。kevin转身,李铭便用蛮力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回身来,“世钧!”一滴汗珠从李铭的额角滚落,脸颊上也被晒得泛红。

整个剧组关注的焦点,都集中在那一小块方寸,王导守着监视器,捉摸着摄像镜头推上近景后李铭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时间如同静固了一般,滴答滴答地过去,场记皱起眉头,低头看一眼剧本,小声提醒导演,“下面还该是李铭的台词……”导演仍是看着监控,没有喊停,却把一个指头放在嘴边示意他安静。李铭不说话,导演又不喊停,只是这样无声地对峙着,kevin也渐渐茫然无措起来,“小冬……?”他自作聪明地硬着头皮加了一句台词,希望可以拉回李铭的神游。

李铭紧握着kevin手腕的那只手,渐渐松了下来,表情也不似刚才那般冲动,明明还在角色中,却又好像是渐渐地出了戏,“你总说你很感激我,可你从来都没弄清过我究竟付出了多少。”李铭重又开始继续他的台词,场记的眉头皱得更深,“导演……”“嘘。”许惊涛望望那边镜头里的胶着,又瞄瞄这边镜头后的骚动,随便倚一棵水杉,点上烟,看得倒更津津有味起来。

“你是个骗子,骗别人,也骗自己。”李铭垂下眼皮,仿佛只是以一种平静地陈述,来完成本该激烈的戏剧冲突,“你敢这么肆无忌惮地逃避,只是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你知道不管你逃到哪儿我都会追着你,你再装聋作哑我也会等你。”kevin呆若木鸡地站在对面,回想着这究竟是剧本上哪里的台词,“你以为你是为我好,可我一点都不领情,在心安理得地接受我付出的那么多以后,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吗?”

烟灰从尽的烟头上断落,脚下的土地,被烈日烘烤了一天,又泛上滚滚的热度,西照的强烈阳光直射下来,虽然不比正午时分的火辣,却也明晃晃地晕了人的眼。许惊涛看着李铭形单影只落寞的独角戏,只觉得那个人竟然是那么的可恶,自己想尽办法也留不住他开开心心的笑,他却温言软语地折磨了自己四年,四年啊,想也想不到,断又断不掉,连心底最深的地方,都烙上他的记号。

“兔子!”突然许惊涛的瞳孔中,那个身体映着嫣红的晚霞,悄无声息地滑落,瞬间便如粗钝的荆棘刺进他的胸口。

剧组顿时乱作一团,助理和工作人员立即围拢了上去,将视线阻隔得严严实实。许惊涛三步并作两步地闯进场地,不管不顾地推开人群,从kevin怀里扯过晕厥的李铭,“兔子!兔子!醒醒!”导演姗姗来迟,一看李铭的脸色,忙喊旁边的剧务,“水,毛巾,中暑了。”

挪到树荫下,用凉毛巾敷了额头,李铭渐渐转回一些清明。王导见他醒来,也放心了些,慰问道,“这几天的戏有点紧了,是不是晚上没休息好?”李铭点点头,轻声说“抱歉”。“不碍事不碍事,刚才即兴发挥地很好,最近天热,今天就到这吧,收工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王导好脾气地宽慰,顺便帮他卖了个人情。在太阳心下劳累了一天的剧组人员,乐得捡这个现成的便宜,一窝蜂地整理道具准备收工。

许惊涛扶着李铭回到车里,开了冷气又给他拿了水,“觉得怎么样,要去医院吗?”“没事了。”李铭摇摇头,打开纯净水喝了几口,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似乎这才从压抑的情绪中缓过来,“今天,就不去吃饭了吧。”“行。”许惊涛启动了车子,“不过你得先跟我回去,我让妈把敏敏送来,等晚上外面温度降下来,你完全恢复了,我再送你们回城北。”李铭没吱声,也没反对,额头抵在车窗上,静静地不知在想着什么。

回到熟悉的公寓,李铭推说自己一身汗水,不肯在沙发上坐。许惊涛回身从房里拿出一套干净衣服推给他,“喏,先去洗个澡。”李铭看着手中粉色的家居服,略有些疑惑。许惊涛看出他的表情,主动坦白,“上年去苏州,看到丝绸店里的男式睡衣有粉色的,就忍不住买了。”李铭点点头,略扯出些微笑容,说了声“多谢”,握紧了衣服,走进浴室。许惊涛望着阖上的浴室门,从磨砂玻璃透出模糊的人影。李铭今天真的古怪,话少得可怜。

给许夫人打了电话,说了李铭的情况,许夫人关切地嘱咐许惊涛要好好照顾,晚饭她会从家里做好了带去。正听许夫人询问着晚饭想吃些什么,突然浴室中传来一阵东西打翻的声音,只听得许惊涛心惊肉跳,忙收了线扔下手机,闯进浴室里。

热水顺着花洒自顾流淌,李铭跌跪在淋浴房的一角,身边散落着原本放在置物架上的瓶瓶罐罐,“兔子?”许惊涛顾不得其他,急忙去抱起水淋淋的李铭,才看清他脸上的水痕,和通红的眼睛。许惊涛用拇指擦过他的眼眶,滚烫的,“兔子,你哭了?”许惊涛小心翼翼地问。李铭伸手,也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眼泪和着水流混沌不清,分不出究竟,嘴唇微微颤抖,却扬起脸颊,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人,或许是此生第一次这样毫无遮掩地回答,“哭了。”

“兔子……”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被温暖柔软地吞进口中,许惊涛僵住身体,一瞬间只能感觉到对方湿漉漉的吻,湿润了他一整颗仿佛干涸千年的心脏。花洒的水流仍然自顾地流淌,顺着脖颈流进背脊的凹凸,湿透了许惊涛的头发和衣裳,水雾使小小的浴室变得更加闷热,可是只要能一直这样紧紧地拥抱,这样毫无顾忌地亲吻,许惊涛用尽全力地回抱那具曾经无比熟悉的身躯,只要心跳还在一起,即使窒息,也甘心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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