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前停着一辆别人家的牛车,谭慕妍进门,看到长房长女谭月秋的仆人在门房候着。 谭定田桐和谭月秋一直在房说话,到饭时了啊,谭晗谭诩谭令驰在各自的房里,各自用功。 终于开了门,三人出来,田桐谭月秋还说笑着,谭定在后面一脸沉郁。 谭月秋夫家许氏,和谭诩本家一个宗族的,谭诩回来一日,他眼睛复明的消息就传到许氏宗族了,许氏宗族让谭月秋回娘家来,看看是不是果真如此,谭月秋两边周旋。她回去,要把确定的消息带回去,也和谭定说了很多谭诩本家这些年的事。谭诩生父许宏毅在世时,是他们家里最有本事的人,做生意,自己吃肉,也让两个弟弟喝肉汤,这最有本事的人,突然一走,许家难免败落,两个弟弟还自认为喝肉汤是自己的本事,独自去做事了,踩了不少坑,家业败得更快了,就撺掇着族里,要来谭家闹呢,可能还要去告官,要把谭诩要回去,回归本宗,也是把许宏毅留给谭诩的三分之一财产要回去。之前处世还算讲点公道的谭诩祖父已经去世,祖母重病了,祖母是个爱子如命的人啊,怕是要拼了老命,闹在前头,怎么办? 谭月秋来预警这件事。 谭晗谭诩谭令驰从房出来了,聚到正厅。 谭月秋比谭以明还大一岁呢,看他仨都是小弟弟,笑道:“我先回老宅了。” 谭诩上前一步道:“大姐这里用饭吧。” 谭月秋笑道:“也有要事和爹娘商议呢。”其实没有,只是为了掩盖突兀回娘家的说辞而已。 兄弟妹四人送大姐到门口,一家人如常吃了晚膳,谁也没问谭月秋来家里说什么事,谭氏即将再上一层楼,到时候许氏要怎么做,告官?闹事?让他们再掂量掂量。 深夜,谭慕妍被噩梦惊醒,这不是她第一回做相同的噩梦了,梦里郑焞毫无生气的躺在简陋的木榻上,胸口流出的鲜血洇满了木榻。 梦里是那么得真实,醒过来就知道这个梦有多么荒唐了,鲁阳公主只余一子,他要是……消息也会震动到江南。 黑暗中,谭慕妍久久睡不回去,干脆不睡了,把一条被褥全堆到背后,又下床去开了半扇窗户,冰冽的夜风吹进来。 靠坐在床头,由着思绪飘荡,谭慕妍展开双臂,摸不到这张床的两边。 这真是一张好床,无束腰八足攒棂格围子六柱式架子床,屋中之屋,造型是精心设计的,床座为四面平结构,不设束腰,直牙条以抱肩榫结合腿足,腿足上端出双榫纳入床底边框,下收为形状俊俏的马蹄足。床座边框内缘踩边打眼。六根直立角柱下端做榫拍合床座边框上凿的榫眼。承尘正面装挂檐,中有矮老做肩栽入分格,嵌入开光条环板,挂檐以双榫与角柱和床顶结合。床座上的三面围子做榫入角柱,短料锼挖后以榫卯攒斗灯笼锦图案。 木料是来自于交趾的黄檀,又称红酸枝,狭义类的红木,所以这个木料虽然是‘黄’檀,颜色鲜亮,是猩红色的,打蜡抛光过后,接近大红色。 梦里郑焞的摸样,可以和她深闺里的绣床融为一体…… 想什么啊? 谭慕妍斥责她自己。 不要想郑焞! 谭慕妍有些心慌。 他一定好好的啊,想他做什么?不能想!不许想! 遇到他没有好事! 教训还不够吗? 但是…… 那又不是他的过错! 还是不许想! 也不想想他家的态度! 行,这样一想就冷静下来了,睡觉,但是睡了半顿,还是睡不着,不许想他,总要想点别的什么打发时间啊。 谭慕妍在子夜中,一动不动,脑海中把今天的事情回想一遍。 以后在大哥的面前,不要提及吕拂青,她虽然是很喜欢吕拂青做自己的嫂子,他人感情的事情不要参和。 谭晚照的情况,明天和娘说一说,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娘生过三个孩子了,都是平安生下养大的,让娘去张家看一下。 谭俏娥…… 女孩儿说的再也不见的话,怎么能当真呢,谭俏娥不会当真,她,是没有这个朋友了。 诞下孩儿,独占一房? 谭俏娥是天真啊,愚蠢啊,阴毒啊,还是坚韧啊,当时就想反驳她,太心寒了,寒得出不了口。 且不说她在卢氏做寡妇,和坐牢一样,人身不自由,可能还要面临身体的伤害,孩子啊,哪有那么容易,她不是天真无邪的十七岁少女,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能让女人有孩子吗?能平稳做胎,安稳生产吗?能保证生的是男孩吗?能保证不
夭折吗?能保证他孝顺有出息,不是个败家子吗? 孩儿,自当与自己喜欢的人诞育,她和卢氏子,在生死路上验出来了,心里没有彼此,孩子家财,她也不贪图。 谭俏娥其人,赌徒之心,这下要彻底和她绝交了。 嗯……生死路上验,谭慕妍不由又想回去了,当天她站在窗外,恨不得冲进去一刀捅死那个疯女人,但是她还要克制着,不要发出动静,不是不敢和疯女人死拼,是不敢让郑焞知道她在窗下。 哎……彻底不能睡了! 又过了一天,谭定谭慕妍,他们还有长辈,谭德远,三人坐马车,谭以明和谭以观驾着两辆马车,往谭氏总宗祠去,总祠堂在黄田镇旁边的白峰山下,祠堂远看像林木葳蕤中,一座千年古刹,祠堂前的山坡被削为了平地,散在各地的谭氏族人,能到这个祠堂里来的,都是有点薄产的,一排排的马车或者牛车停着,旁边站的都是侍奉长辈而来的谭氏年轻一辈的族人,这块地方,卖身的奴仆是没有资格站的。 谭慕妍家的马车到这里,当传闻中,鲁阳公主赏赐的黄花梨官皮箱抬下马车,当传闻中,得到鲁阳公主青睐的女孩子出现,族人皆侧目! 按照规矩,女人不准进祠堂,但这件事情太大,必须在祖宗牌位面前商议,所以为谭慕妍破例一次,谭德远谭定带着谭慕妍直入寝殿,跪拜祖宗。寝殿就是供奉先祖灵位的所在,并列三个三开门,加上两尽间,共十一间。《谭氏宗谱》自称是源自殷商后期西伯侯姬太王两子泰伯、仲雍,传至今,有六十四世祖,牌位如林立。 敬香。 三跪九叩。 谭慕妍没想着自己进了女人进不了的祠堂,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自己跪完了,赶紧扶着和她一起跪祖宗的谭定。 谭定的右脚,做‘跪’这个姿势的时候,像是硬把骨头折下去,断骨在血肉里磨,疼痛非常。 谭定把自己的全部重量都压在左脚上,右脚虚点着地,自己是热泪盈眶,道:“爹没事,爹是高兴的。” 往回走,来到前面的厅堂,族老们如展翼般的坐着,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发须花白,雪白,脸上沟壑纵横,八九十岁的耄耋老人都有,谭慕妍似被腐朽之气包围。 谭族长,在老人之中算年轻的,头发霜白,数寸长的髯须还是黑色……嗯,黑色可能是染的。 “承本堂,谭德远之孙,谭定之女,谭氏慕妍?”谭族长慈爱的说话。 谭慕妍收敛游荡的心神,道:“是!” 核对了身份,谭族长继续道:“你说,你得到了鲁阳公主殿下的青睐,因此许诺你,公主府会助谭氏在京城开设中信堂分号?” “是!”谭慕妍心不跳,气不喘,平静的道。 谭德远,谭定已经用紫檀托盘,盛着鲁阳公主的名帖,赏下来的首饰,赏下来的衣料,一托盘一托盘的,由族老们传递着,相互观赏。 怕乡里略有薄产的人没见识,衣料都贴了笺子,备注了衣料的名称和产地,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皆是贡品。 金器的首饰上,有皇室银作局的印鉴。 那一盘普通的金锭子不用拿来了,以上可以证明,谭慕妍和贵人接触过了,这些都是女孩儿用的首饰衣料,鲁阳公主的青睐由此证明,鲁阳公主的名帖,就显得顺理成章了些。 谭族长向谭慕妍作揖,道:“请问,公主殿下对中信堂京城分号有何示下。” 没有任何示下,不过谭慕妍大胆揣测了,道:“要比明州天水阁办得好。” 明州天水阁在京城的靠山是忠勤伯,焉能和公主府比,谭族长虚抚着他染黑的长须,颔首。 谭定带着谭慕妍给诸位行礼告退,具体怎么办?先派谁去和公主府接洽,怎么和公主府分利,划定分号的地址,上面的屋子怎么样的,一般都要修缮过,如何修缮,哪些足可以镇堂的家具运去京城,哪些匠人伙计,抽调到京城去,等等,有得商议了。 “以观,你先送你妹妹去镇上谭进士家里,以明,你随我来。” 之前,谭定说过儿子不够用,现在侄儿都不够用了,去公主府接洽的事,承本堂长房长子,理所应当,要占一个名额。 谭慕妍万事不管,也不想管,拍拍手上了马车。 鲁阳公主,青睐承本堂三房长女,因此助谭氏建立中信堂京城分号的这一消息,一夜之间,席卷雅溪县,谭慕妍到了谭芳时家,先去拜见谭芳时的祖父母。 谭老夫人把谭慕妍看了又看,和气笑道:“真是个周正的孩子啊,难怪得了公主殿下的喜欢。” 谭慕妍相顾而笑,心里默默吐槽,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报,是救命之恩吧,勉
强算得上,戏里都是这么演的,公主殿下没有把爱子许给她,哪里喜欢她了,不过,就这样吧,这个结果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