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去不了了。”走在前面的疏夏先到了角门外停着的马车边,可却停下脚步,皱着眉头。 沈明嫣系好斗篷赶过去:“怎么了?” 两个小厮正站在马车边上,原来竟是那马车的车轮裂了一根轮毂。 “什么时候坏的?”沈明嫣皱眉,她记得前世马车并没有坏。 那小厮摇头:“先才得了疏夏姑娘的命,将车拉过来时还是好的,就停了一会,小的去了趟茅厕,回来就……三小姐,不是小的干的,三小姐饶命啊。” 沈明嫣盯着那轮毂看了一会,裂痕是新的,只怕是有人看不惯这上宫擢选是她入选,于是处处与她作对。 “不怪你。”沈明嫣说了一句,而后转身便朝大路上走去。 “姑娘!难不成要这么走到宫里去?”映冬连忙追上来,一边走一边问。 沈明嫣脚步不停:“那宫门也不是多远,走着去便走着去,有什么不可?” “可是姑娘……” “我又不是什么不能行动的病秧子,我知你担心我,可这么几步路,也不至于就累着我了。” 映冬知道自家姑娘一向主意正,也知自己劝不了,只得回头朝着疏夏道:“快去拿伞,瞧着天气大约要来雨了。” 疏夏明白,转身又往府内跑去。 沈明嫣却并不等,抬脚往外走。她不能等,也等不得。 一则,她实在不愿再卷入上宫擢选那淌浑水中去;二则,前世上宫擢选的圣旨到了之后,第二日便从西边传来了苍戎出兵的消息,整个西北一线战事吃紧,而她手里的东西偏生又对调兵御敌格外重要。 早一些给祁珩,他便能早一些筹划,早准备一些,兴许就可以救了三叔的命。 前世她乘马车入宫,尚且因宫门各处耽搁,等至日暮才见了祁珩,又要周旋令他相信,待真正出兵西北,又要有几日。 明日的战报虽只是苍戎一次试探,可此后,战事形势便会如大厦崩塌般进展迅即。两月里西北一线便要几近崩溃,将京城这些安于现状的老臣打得措手不及。若非她三叔以命相搏,只怕根本撑不到援军到达。 沈明嫣心里一度觉得是否西北守军里另有内贼,可她两世都身在京城,并无证据,更无法调查,能做的也只有抢占先机。 大梁皇宫自先祖立朝便已开始修建,至今百余年,已气势恢宏。 走在皇宫正南清晏街上,远远就已能瞧见十余丈高的气派宫门。只是瞧着近,走着却远。 这清晏街原是旧朝的朱雀街,南北通达,平整宽阔,由南走到北,没有个把时辰都走不完。好在沈明嫣并非要从一头走到另一头。 达官贵人的居所到底还是离宫城近了许多,两刻多些,她已站在了正宫门前。 崇明门,立在大梁皇城正南,如今正门关闭,只有两侧翼门打开,寻常入宫便从两侧翼门进入,如今门前站着守卫,护卫森严。 浓重的阴云已压在了整个上京城的上空,先时还带着寒意的风已然止息。 这宫门前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般,却有种扑面而来的压抑气息。 沈明嫣停下脚步,看着那扇熟悉又庄严的大门。 她曾两世步入其中,身穿金银双线绣纹的宫装,与帝王祁珩一道在宫城章台之上礼天祭祖。 她登临后位,两世做了八年的皇后娘娘,结果一世丧于叛军之手,一世在冷宫自戕而亡,翻遍大梁的史册,只怕也再找不出比她还不体面的皇后了吧。 “姑娘……要不咱们回去吧……”映冬见自家小姐站在此处,却是目光空茫,一时有些担忧。 沈明嫣摇头,又向前走了几步,可那高大巍峨的宫门,却好像如同天上浓重的阴云一般,直要压下来,将她压入泥土之中。 沈明嫣忽然又停了下来。 她明明一路上都在想,倘若见了祁珩,要问什么,要说什么,要怎么交还他东西,又要怎么放弃上宫擢选的位置。 可当真站在宫门前,在与那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心底忽然又涌起一股犹豫来。 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扯着她,让她再不要进去,再不要与那人有一丝一毫的纠缠。 她与祁珩,若在民间,也当得上一句青梅竹马,祖父得先帝赏识,她曾得先皇后的喜爱,本该是平安顺遂一世无忧,可沈明嫣其实知道,祁珩并不爱她。 隆隆的雷声自远及近,像是当年叛军入城时擂起的胜利的战鼓。 沈明嫣分明是站在崇明门前,却好像回到了冷宫之中。 她看见祁珩将她推出去送死,看
见祁珩毫不掩饰的厌恶神色,看见祁珩将她骗了三年、利用了三年,而后连同她和沈家一脚踩下。 甚至看到为了大梁战死的三叔,棺椁回京,却只落得帝王一句凉凉的“厚葬”。 那人居高临下,在逃跑前夕居然还要特地赏她自尽。 不知是否是因此刻真的又站在了这宫门前,过往本已远去的记忆竟如同汹涌潮水般阵阵涌来。 她其实早就知道,从前一切,祁珩从来都不曾认真,只有她在一次一次期盼罢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映冬见沈明嫣眼中竟盈起泪来,惊慌开口。 沈明嫣却似忽然回了神一般,朝后退了两步。 她突然发现,原来她一直在躲避,躲避她不愿面对的真正的无情帝王。 第一世她骗自己,是祁珩太忙,所以才只与她相敬如宾;第二世她骗自己,只要拼尽全力帮着祁珩阻拦造反之人,那便能保住三叔,保住祖母。 她一遍遍被祁珩推开,却偏生要让自己一遍遍靠上去,妄图用唯一一点筹码,换了帝王的一丝同情。 可笑啊,她自诩重生两世,早已看清世间诸般真相,到头来竟是如缩头乌龟般,未敢踏出既定命运外一步。 她明知那人薄情冷性,对她不过算计利用,怎么次次偏要去触那南墙,直到头破血流呢? 甚至到这会,到她第三次站在这宫门前,她竟然还想着从他那里“换”一份施舍。 那能在冷宫夜里赐她一死之人,怎可能因她三言两语就真正信任她,放过她呢? “姑娘,咱们要不回去吧,回去吧……”映冬已急出泪来。 远处雷声又一次传来,一场雨瞧着就要来了,先前停驻的风此时又起了一回,将那旧年的枯叶吹进更深的巷道之中。 沈明嫣觉知脸颊忽传来一丝凉意,她抬起头,入目是水墨色的浓云,一滴雨正落在她眉心处,竟似要与眼泪混在一处。 下雨了,细密的雨丝,由浅及深,如同前世、前前世别无二致。 只是前前世,她在府内,守着母亲留下的东西惊慌失措;前世,她在入宫的小轿上,过不了多久,就会见到祁珩。 人说,最清醒之人才最痛苦,沈明嫣从前身在局中,竟不觉此语,如今方知,原来最痛苦之事,莫过尽知后事,却不得要领,无能为力。 她自负过目不忘,比旁人多些经历,可身在樊笼,到底处处限制。 就好似今日,她两世积累的经验,不过因为祁珩改了圣旨的名字,便全然失去了作用。 帝王在上,而她不过一个臣下之女,除非…… 一个从未有过的,叛逆而大胆的想法,就如同天边骤响的惊雷一般乍然出现在沈明嫣脑海之中。 “下雨了,沈三小姐,还不回去吗?” 一道清冽却有几分熟悉的声音,猛然在她身边响起。 沈明嫣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像是被人看透了她一瞬间的离经叛道一般。 她扭头看去,来人眉目清隽,撑着一柄天青伞,正看向前方缓缓开启的宫门。 那人就算挫骨扬灰她也不会忘记——内阁重臣,首辅裴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