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可看出什么没有?” 西园沈明嫣的卧房内,小郑氏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瞧着面前站的一排郎中。 那几个郎中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看着最年长的,走上前来,摸了一把额头的虚汗。 “夫人,小姐这病症……有些……” “有些什么?”小郑氏一挑眉。 她原本就因昨日明镜司那一大堆的人心烦,如今又碍于宫里的压力,不得不请人给沈明嫣这死丫头看病,她就心更烦了,再见这些郎中支支吾吾,便连语气也不好起来。 那老郎中回身看看后头几位,硬着头皮道:“小姐这病症着实有些奇怪,怕是简单的方子不见好,依草民之见,还需请名医圣手才能一观。” 他说完就低下头去,小郑氏却抬头皱了眉:“你是什么意思?意思你们这么多人,却看不好她的病吗?怎么,她身上可连个寸长伤口都没,好好个大活人,怎么就看不好了?” “我看她根本就没病,不过是假装柔弱,想惹人怜爱罢了。”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众人看去,但见沈明婳拿着一柄团扇缓缓走进来。 “母亲,我看什么都不用治,单晾着她几天,自然好了。她如今得了旨意,又有宫里头的赏识,这会也装模作样起来了。” 沈明婳朝屏风内的床榻看了一眼:“依我看呀,就将饭食都停了,反正躺在床上,也没法吃东西,饿个几天,自然就饿醒了。” 映冬原本垂首站在一旁,听见沈明婳的话心里一惊。 不给饭吃这事瞧着荒唐,可以前他们这位四小姐也不是没做过。真要是又断了米粮,姑娘可是假装的,岂不真要活活饿死? 从前还能偷着让小厮送饭食,如今因为那上宫擢选的事,从昨日起,夫人又以保护安全为由往他们西园外头安插人,怕是想偷送进来都难。 映冬心里打鼓,想着该怎么求情,却不想她还在着急的时候,外头竟传来男人的声音。 “沈大人,看来三小姐这里还挺热闹啊。” “让李司长笑话了,拙荆也是担心嫣儿。”沈功成的笑有些尴尬。 按理说,后宅姑娘家的院子是不该随意让外人入内的,可偏巧这人是李况,什么不正常的事,都显得正常起来。 屋内的小郑氏听见声音,连忙起身迎了出去,这门一开,眼前的阵仗却是让她大惊。 但见院内沈功成和李况正站着说话,后面除却两排明镜司的侍卫,竟有十来个身着太医院官服的太医。 十来个太医,这得把整个太医院都搬来了吧! “二夫人,冒昧前来,不曾打扰吧?”李况见小郑氏出来,开口说道。 昨夜什么样小郑氏亲眼所见,这会又哪敢说一声“打扰”?先前的横眉竖目早没了,如今满脸笑意。 “李司长这说的哪里的话,只恐我们这里地方小,怠慢了大人。不知前来这后宅,是有何贵干?” 李况便一招手,后面十来个太医纷纷上前,也不问什么,从小郑氏身边绕过便往屋里去了。 “听说沈三小姐还没醒来,圣上担忧,特命我领着这些太医来,给沈三小姐好好瞧瞧。”李况说完,还又专门看向沈功成,“你看看沈大人,昨日我说我把三小姐领进宫里就是,你们拦着,如今在你们沈府又照顾不好,这不是白令圣上担忧吗?” 这么大口锅扣下来,沈功成可不敢接,他连忙道:“李大人误会了,非是我们不照顾,昨夜拙荆可是一夜都守在此处,请了不知多少郎中,昨日的太医给的药也都尽心喂了,想是受了惊吓,多睡一会也是有的。” “哦?”李况的目光在沈功成和小郑氏的身上来回转了转,看得两人脊背发毛,这才笑道,“既是如此上心,那再好不过了。沈三小姐入了上宫擢选,圣上可极为看重,沈大人还要多多用心才是。瞧这院子,到底有些乱了,想是昨日出了事,还来不及收拾吧?” 沈功成连忙陪笑:“担心三姑娘出事,忙得忘了,这就叫人来打扫干净。” 李况点点头,又道:“昨日我看三姑娘的衣裳好似有些脏了……” “立马就让他们做新的,到底得穿着新衣裳入宫去才是。”沈功成赶忙答话。 李况又点点头,这会,那进了沈明嫣屋里的太医,又一溜烟地排着队出来了。 为首的一个,附在李况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但见他凝眸想了想,便朝沈功成道:“沈大人,太医看过了,不大要紧,不必紧张,让他们开了方子,服上两剂,包管就好了。” 沈功成自然连忙点头称是,又命下人找太医拿方子抓药。 <
> 李况这才又带着明镜司的人和那十几个太医,浩浩荡荡从西园离开了。 沈明婳站在屋子里,偷偷从窗缝往外瞧,看见人都走了,才跑出来站在她娘身边。 “她沈明嫣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平白的十几个太医都来瞧她,还给她做衣服扫院子,想得美!” “婳儿!”小郑氏难得厉声打断自己女儿的话。 沈明婳一惊,看向自己母亲:“娘,你怎么这么凶。” “早与你说过,万事不要想什么就说什么。那明镜司是什么人?连你父亲都要礼让三分,你这些话,若让听了去,岂还了得?” “那咱们就平白这样,被个躺在床上的活死人压了一头?”沈明婳极不服气,想到原本圣旨上是她,这些关心抬爱都该是她的,她就更不服气了。 “急什么?”小郑氏冷笑一声,“你大伯母已递了帖子入宫,横竖是你的总是你的,你也沉稳些,瞧瞧里头那个,刀都在脖子上了,还睡得像死了一样呢。” 小郑氏说完,领着沈明婳离开了。 一直等到听得喧闹的声音都远了,屋内的沈明嫣才睁开眼睛。 她的心跳得极快,不知是因怕李况在众人面前为了揭开她的伪装行什么明镜司的手段,还是怕小郑氏狗急跳墙来个同归于尽。 她将一只手按在胸前,深深呼吸两口,才觉得缓和了些,刚要坐起来,忽听得窗户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布料摩擦落地的声音。 沈明嫣连忙又闭上眼睛,她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敢在白天闯入官家女子的闺房,此人只怕来头不小。 沈明嫣做好了周旋的准备,甚至一瞬间连给自己脱身的办法都想了几个,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那些弯弯绕绕。 “沈三小姐,打算演到什么时候呢?” 李况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上,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现在所做之事有多有违礼法。 屏风内的人并没有反应。 李况自顾自地笑了一下:“你的丫鬟去拿药了,外头在调遣给你打扫院子的人,这附近你就算喊,有人来支应你也要些时候。沈三小姐,我冒险前来,等不了太久,只是好奇,被圣上看重这样的好事,怎么你好像屡屡避着?” “你那父亲和继母听到我的话,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沈三小姐,我替你出了一口恶气,你就不打算和我谈谈吗?” 李况目光变了变,又道:“是和我谈,不是和圣上谈。” 屏风里的人影终于动了,沈明嫣坐起身来,透过模糊的纱影,看着对面那个熟悉的人。 前世与她合作,又毫不犹豫把她卖了的人。 “李司长和我这样一个弱女子,能谈什么?” “三小姐终于愿意醒过来了。”李况拿起旁边的杯子,毫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你不是没有多少时候吗?怎么不直入正题了?” “三小姐好像认识我?可我记得并没有和三小姐在昨日之前见过。” 沈明嫣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盖住所有情绪:“李司长的大名,如雷贯耳。” 李况干笑两声,随即又像未曾笑过一般,忽然冷下脸来:“你不想入宫,为什么?” “那是什么好地方吗?” “荣华富贵,权力顶峰,不是好地方?” “如果我说,不愿意与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丈夫呢?” 李况微怔,这个回答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世上男子大多三妻四妾,三小姐身在此中,难道要做什么白日梦不成?” “与李大人有关系吗?李大人既是内宫中人,怎会如此在意这些事情?” “沈明嫣!”李况低喝出口。 沈明嫣攥紧了身边的被单,只是身形稳稳不动,好像一点都没被吓到一般。 “该我问李司长了。李司长这么关心我这样一个普通女子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李况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按下了方才一瞬间的失态,又缓缓道:“沈三小姐令人好奇。况且,我为圣上办事,也要向圣上交差。圣上久等沈三小姐不至,倘若沈三小姐再不识抬举,我也没法周旋了,只能用明镜司的方法办事。”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李司长替我在圣上面前美言?” 李况站起身来:“谢倒不用,只是他日沈三小姐飞升枝头,莫要忘了你我今日盏茶之交就是了。” 那人功夫了得,话音刚落,便从来时的窗子又跳了出去。 沈明嫣攥着衾被,却觉胸中泛起一股恶寒。 自那圣旨下了,她就知道
迟早要有这一天,仿佛只要有祁珩的意思,无论她是什么想法,全天下都会觉得她沈明嫣就是祁珩的人。 她不是她自己,活是那冷心帝王的附庸。 李况说是为了自己来,还不是因为祁珩?他不过是要威胁她罢了,说什么“明镜司的方法”,不过就是强掳而已。 “姑娘,呀……”映冬看到沈明嫣坐着,连忙压低声音,“药还煎着,这是厨房里端来的粥,姑娘要喝吗?” 她将粥碗放在桌上,面露喜色:“要说这位李大人可真厉害,他来了,那厨房都不敢给我甩脸色,要是昨日去,哪给咱们粥喝?怕是烂菜叶子都没有一片的。” “咦?”她又瞧见桌上放着一只空茶盏,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收拾时忘了,“这怎么落了一只茶盏?四小姐难不成还赏脸喝咱们这的茶?” “扔了。”屋内沈明嫣寒凉的声音传来,吓了映冬一跳。 “姑娘……这……” “我说扔了。”沈明嫣紧攥着手,直到觉得痛了,才突然失了力气,歪在床上。 “姑娘这是怎么了?我马上去扔了。”映冬见沈明嫣歪倒一边,连忙冲进来。 沈明嫣撑着身体又坐起来,摇摇头:“你寻个空,让疏夏到二门上试探一回,可有金州的来信,若是有,立刻给我带回来。” 这京城,是一刻也待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