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松厅内,众人缄默不言。 才刚来了人说,宫里的人下晌才来,这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宫里的人说话就要进家门,难不成圣上厌恶他们沈家至此,竟连这一会都等不得? 再想到此前几日,唯一变数便是沈明嫣入宫一次,又联想她从宫里回来,半点好消息也无。 沈明婳终是没忍住,带着几分哭腔低骂:“数她是丧门星,要不是她入宫惹恼了圣上,便是看在祖父面子上,谁又能对沈家如何?” 这屋里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敢说出来的,便只她一个。 老夫人姜氏看了她一眼,沈明婳到底还是怕自己这位祖母的,她立马闭了嘴,只是看向沈明嫣的眼神,依旧怨恨。 沈明嫣望向祖母,她知道祁珩要做什么,是以根本不信祁珩会把沈明景怎么样,可祖母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却还从始至终都在维护她…… 姜氏已站起身来,朝着那丫头道:“令人好生接应,各院里的人,都备好了接旨。” 当年先帝登位,她陪在沈砺身边,见过这朝堂最可怖的残杀与倾轧,她与沈砺从那般形势中走出来,挣得从龙之功,又岂会于今日这等场面退缩? 姜老夫人抬脚往外走去,步履坚定从容。 不多时,便听勒马声近,一身內监官服的张公公,满面笑意自府外走来。 “老夫人近日可大安?” 姜氏上前行礼:“劳张公公大驾,快请进屋内用茶。” 张公公人精一般,目光往那守着迎他的沈家女眷身上一扫,便猜了个大概。只是他不动声色,却也不多说,只与众人一道往内走去。 原本还在温的沈明晏此时也已赶到,见一行人里,沈明嫣被人落在最后,悄悄走到她身边。 “三妹妹,别怕。” 沈明嫣转头看去,那位兄长竟是朝她投来一个相信的目光。 “便是果真出事,也不过是革职回乡,只要我考中,咱们沈家迟早东山再起,不妨碍。” 府门飘摇,他自己的春闱尚不知会不会被影响,却在这时,还要扯出笑意来安慰一个不受人喜欢的妹妹。 沈明嫣不知为何,竟觉得鼻子有些酸。 她想同兄长道一声谢,只是才刚要开口,应松厅已到了。 张公公站在上首,请出圣旨来,如同月初到沈家宣读上宫擢选的结果时一般,又是那慈眉善目的笑容。 只是这回,沈家众人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那上次兴高采烈的沈家四小姐,这会眼见就哭出来了。 张公公看着圣旨上的内容,心里发笑。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开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又是一套贤良淑德的夸赞之语,跪在下方的姜氏脸上,已有了些异样。大郑氏也微微皱眉,不懂这圣旨说的是什么。 张公公打量一眼众人变化,又继续念,直到念到最后一句,终于从那年纪尚小的沈四小姐脸上,瞧到了难掩的震惊。 “……今特擢吏部侍郎沈功成之女沈明婳,随其姊沈明嫣入宫侍读,望尔勤勉奋发,为众表率。” 张公公念完了,将那圣旨一收,缓缓道:“沈四小姐,接旨吧。” 沈明婳早愣住了,整个人像僵了一样一动不动,还是小郑氏先反应过来,连忙拉了她一下。 沈明婳这才叩首:“臣女沈明婳接旨!谢圣上隆恩!” 张公公将圣旨搁在沈明婳手中,也不待沈家众人有个反应,便堆了满脸的笑意,接着道:“老夫人大喜,宫里的五公子得了赏赐,这会四小姐又特旨入宫,这可是难得的大好事。” 姜氏已起了身,忙命仆从奉上好茶,笑道:“烦劳张公公一趟,只是不知幼孙的喜从何来?” 张公公微微一愣,又好似恍然大悟般道:“哎呀,老夫人怕还不知,这大理寺呀查出小公子并未作弊,乃是误会一场,是以圣上便特别宣召小公子入宫。先是考问了功课,小公子当真是聪慧,全答了上来,圣上高兴,便赏了笔墨纸砚数种东西,还赠了两本呢。” 旁边的小郑氏听着,脸上的笑容便藏也藏不住了,只恨不得现在就往祠堂里给祖宗烧两柱高香。 这可是真正的因祸得福!她儿子才不过七八岁,便在宫里得了圣上夸赞,往后那岂不前途无量? 只姜氏见惯风雨,便沉稳得多,她听张公公说完,又道:“公公可知,幼孙与二郎何时归家?” 张公公自也体念老夫人担忧子孙,便道:“老夫人且放心,咱家是提前来送这好消息的,沈侍郎与小公子的马车慢些,这会估计也快到南渠街了。” <
> 听见这话,姜氏才放心了些。 应松厅内,晨起的肃杀这时已消散殆尽,小郑氏母女仿佛是等了一月终于挺直了腰杆。 沈明婳捧着圣旨,故意朝沈明嫣那里看了一眼,刚想走过去揶揄两句,却不想张公公先过去了。 这位沈三小姐一直在一旁沉默站着,仿佛沈家得了这天大恩宠与她并无关系似的。 张公公心里突有些明白,圣上为何专要提起她来。 “沈三小姐,数日未见,似乎气色好了些。” 沈明嫣行礼:“张公公安好。” 张公公笑道:“咱家今日来此,除却传旨,还有一道圣上口谕。” 沈家众人心里自是一紧,忙又有些紧张地看过来。有得便需舍,难不成圣上是要沈家舍了沈明嫣? “圣上说了,三小姐果敢坚毅,慎思明辨,为救亲人不惜冒着危险入宫,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圣上欣赏三小姐的胆识,亦细细想过三小姐所说的道理,故而命老奴将这枚玉佩带来,送给三小姐。” 张公公说着,便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块透亮如洗的碧玉佩来。 在上京生活这么久,这一屋子个个都是人精,看到这玉佩时,面色都压不住变了变。 那分明是男子所佩之物,且张公公所说,可不是“赏”而是“送”。 不过是一字分别,可对旁人是君臣,对沈明嫣却是平等。 沈明嫣自是识得那块玉佩的,那是先帝还在时,有年秋猎,祁珩因猎了一只鹿,得了这赏。后来他喜欢,便时不时将这玉戴在身上。 前世她做皇后时,不知多少次为他整理衣裳,亲手将这块玉佩挂在他腰间,他从未曾动心思送给她过,今生才不过一面,他就派人将这东西送来了。 方才她还想,祁珩惯会杀人诛心,赏了小郑氏母女那么多好东西,往后沈明婳早看不起她,她反而能好过,却原来那人藏了一手在此。 任是再多好物,又怎敌得上圣上的贴身之物? 往后她恐怕不只是沈明婳的眼中钉,还要变成这上京所有贵女的肉中刺。 她不入宫,他就要将她架在火上烤,让她毫无退路,让她只得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沈明嫣笑得有些凉薄。 “三小姐,四月初六入宫,可莫要忘了戴着。” 张公公将那玉佩放在那位沈三小姐手中时,无意碰到了她冰凉的手指。 那在宫中见惯了荣辱兴衰的公公都不免微惊,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那一时她低垂的眼帘之下,仿佛流露一个已至暮年的灵魂。 沈明婳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 上宫擢选她晚了一步,原以为如今是反超了,结果竟成了衬托别人更上一层的丑角!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圣旨,恨不能将那圣旨捏碎。 小郑氏拉了拉她的胳膊,脸上的笑还在,只是瞧着沈明嫣的眼中,却已一片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