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嫣还是第一次见大理寺狱的模样。 到底是监牢，便是外头的人都说这里已比明镜司好了不少，可黑暗潮湿，逼仄杂乱，却仍旧令人不适。 既是裴倾领着她，探望姜筠自不是什么难事，那狱卒见是裴大人的人，还很是“贴心”地将她引至姜筠的牢狱前。 “筠妹妹……”沈明嫣站在廊道里，隔着木栅栏看向里面。 姜筠一身衣裳已有些脏了，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听到她的声音才转过身来。 “沈姐姐！”她立时起身跑过来，隔着栅栏伸出手来。 沈明嫣抓住她的手：“怎样了，他们可刁难你？” 姜筠摇摇头：“倒没有刁难，只是问了几句话，我只将我做过的说了，没做过的我自然不认。只是我舅舅想必担心，还请沈姐姐替我带话，让他不必着急。” 沈明嫣将买好的糕点塞到她手中：“我明白的，你放心吧，此事已经在查，那些玉酿春的来头也有了线索，我也会尽量快些救你出去。” 姜筠接过糕点，却是垂下视线：“沈姐姐，都怪我太冲动了……” 沈明嫣摇摇头：“这上京远比金州复杂，你为了金州商人维护利益本没有错，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在算计，不必自责。” “我没想到，本是想让市易司给个说法，最后却反而帮了倒忙。” “也不能这么说。”沈明嫣拍拍她，“你不要乱想，只管做好自己做的。” 姜筠自不知，她闹出这一番动静，却也加速了祁珩与镇国公那一派人之间矛盾的爆发，真论起来，祁珩或许还会感谢这位金州姑娘递上了一把好刀。 沈明嫣从狱中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她又去瞧了兄长，只是探视不能久留，她也没法与沈明晏说太多话。 按沈明晏所说，市易司内丢了东西恐怕与赵之运也脱不开关系，趁此机会将这些人都关押起来，倒是方便祁珩清算。 “姑娘，可终于又看见你了。” 这一回等在外头的不是裴倾了，她一出来，竟是映冬和疏夏迎了上来。 “裴倾呢？”沈明嫣也不知为何要问，只是突有种习惯的人不在了的感觉，莫名就问出了口。 映冬愣了一下道：“宫里传裴大人，这会应该早就进宫了吧。” 宫里通传，那想必是祁珩要见他。 祁珩要见裴倾本没什么奇怪，可不知是不是今日大半时间都与那人一处，沈明嫣竟有种莫名的心虚，可她转念又想，这一世本就不是皇后，便是见了裴倾几面又能如何呢？ “姑娘怎么了？可是裴大人……” “没事，我们回府吧。” 沈明嫣打断了映冬的话，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对裴倾有过多的询问。 沈明嫣没有想到，她离家不过一日，沈府内竟已乱作一团。 这一日先出了一场闹剧，又有沈明晏被关进大理寺狱，原本沈家内里的那些矛盾，似终于找到了出口，一股脑地喷发出来。 起因是沈承从宫里回来带回的消息。 说是这一次市易司出事，圣上的意思是要严审，严审便是要用重典，沈明晏是个读的人，若真上什么刑具，只怕性命都堪忧。 大郑氏听闻后自然着急，便一面催促沈承，一面自己想到镇国公府找找母家的门路。谁知好巧不巧，她去了镇国公府，小郑氏竟也带着沈明婳去了。 偏生小郑氏带了一支上好的参，说的是想请镇国公夫人再向大长公主那走动走动，安排沈明婳后宫之路的事。 大郑氏一听这还了得，沈明晏在狱内生死未卜，小郑氏不想着沈家未来，倒要安排她女儿。 于是姐妹二人便在镇国公府就吵了起来。 镇国公夫人自然是找由头把人送回沈家来，沈明嫣回来时，那姐妹两个正在老夫人姜氏面前升堂呢。 明园内热闹非凡，沈明嫣来了那两姐妹也不见收敛。 沈明嫣早知道大郑氏是个厉害人物，只是没想到今生事情只是稍稍改变，大伯母这份厉害便没用在对付她身上，倒用在对付小郑氏身上了。 大郑氏在老夫人面前将自己在沈家所做之事、这些年来辛苦付出好一通描绘，又直指小郑氏不为沈家着想，一心耗费沈老太爷留下的那点声望。 小郑氏平素也只会呈些口舌之快，如何能够招架？ 还是沈功成见夜越来越深，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嫂说了这么久，不过就是为了晏儿。既如此，明日我去向圣上禀明，好歹
让我们晏儿少吃些苦头。” 沈明嫣一听这话心里便暗笑，大郑氏演这一出戏，不就是为了这句话吗，也就沈功成这点眼界能着了道。 只是她当然是不会提醒她名义上的父母的，自沈功成娶了小郑氏那日开始，她就只有一个母亲，已经去世的母亲。 “你去？你一个侍郎，查案的事岂会听你的？到时查出什么，还不是要让整个沈家给你兜底！”大郑氏声泪俱下。 沈功成皱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嫂到底要如何？” “今日老夫人也在，我便为我儿性命豁出这张脸去！你要敢说一句，你沈功成做的事只你沈功成一人承担，不带累我儿半分，我便自己去金殿上，去敲鼓鸣冤又如何？岂会用你给我儿求情！” 沈明嫣原是看戏，听见大郑氏这么说，倒神色微凛。 她故意没说自己见了沈明晏的事，便是存了几分心思让大郑氏和小郑氏内斗，只是她也没想到，这平素不温不火的大郑氏能做得这么绝。 这话摆明了说，不就是想分家吗？可祖母尚在，哪有此时分家的道理？ 沈明嫣看向祖母，果然见祖母脸上的神情也微有变化。 只是小郑氏好像还没意识到其中关键，听见姐姐说出这种话，她立时想到今日镇国公府一番吵嚷。 原本她心里就委屈，此时更甚：“谁做的事谁担本就是如此，可我们没做过的事，大嫂也不要想着安到我们身上。日后若得证我们才是对的，大嫂别又巴巴贴上来，没得让人笑话。” “胡闹！”姜氏终于出声。 大郑氏抹了一下眼泪，一副委屈模样。小郑氏还想接着说，看着姜氏的样子又不敢再说下去了。 “外头尚无定论，家里倒自己先乱起来。”姜氏冷笑，“我如今老了，管不得你们了，只盼着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有些用处，等我死了，你们怎么闹，都是你们的福气了！” “母亲，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大郑氏又落下泪来，“若非晏儿如今情况未明，我心里实在难安。” 姜氏经历多少风雨，如今听大郑氏这话，又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 老太师去后，这些后辈大约也唯有姜氏才能在宫里说得上话。大郑氏这是拐着弯请姜氏出山呢。 沈明嫣微微皱眉，她当然不愿祖母操劳，便想阻拦，只是不及她开口，一直沉默的沈继业却起身了。 “母亲，还是我去吧。” “三郎……”姜氏看过去。 沈继业回府后，家里接连出事，他都未曾好好歇过。姜氏本就觉得对这个儿子有亏欠，心里又怎放得下。 沈继业笑笑：“虽说这事不归我管，但这些年我也算立了几个小功，想必打听个消息也不是难事。” 他虽这么说，但姜氏却知道他的打算。 沈明嫣起初还未反应过来，听到打听消息，却忽然想起休沐离宫时，大长公主让她带给三叔的东西。 难不成三叔与大长公主还有她不知道的交情吗？ 如今市易司这件事，要想得知什么消息，也唯有大长公主的路，不然大郑氏又何必跑到祖母面前演这一出？ 可三叔此前却从未提及过与大长公主相关的事。 “母亲放心，大哥和大嫂也先等等，待我问了消息，再做下一步打算，这样可以吧？” 沈继业都开了口，众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这一场大戏才算终于落幕，沈明嫣陪着祖母歇下，这才从明园出来。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晚了，大郑氏竟特意在她回去的路上等着她。 “大伯母还有什么事吗？”对方都上门了，沈明嫣自然不会躲避。 大郑氏是个聪明人，便也开门见山：“我知道三姑娘一向智慧，想来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所求，不过是你哥哥顺遂通达，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不知大伯母想说什么？” “我为晏儿铺路，只要你不插手，我告诉你当年赵氏因何病亡。” 沈明嫣目光陡然变化，她长大后，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母亲离世另有隐情，可是事情久远，当年的下人也不知所踪，她没有头绪，便无法查下去。 大郑氏瞧着她，又道：“不只如此，我也是你的长辈，这一次你帮了我，日后天高海阔，我帮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