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正好,行船江上,便是于舱内,亦能听见水声。 杜元良仍好奇,只是裴倾却不再解释,但坐于桌案边,眉目温和。 “你这几日,倒与在京中不同。”末了,杜元良摇头叹息。 裴倾看向他:“颜均此言差矣,若论不同,当是你有不同。” “此话怎讲?” “那姜姑娘年纪轻,只图一时之乐,你难道便不多想想?” 杜元良目光微变,显然他明白裴倾说的是什么。 他与裴倾不同,裴倾那是孤家寡人一个,甚至族中都没个能管着他的长辈,可他却不一样,虽远离建川入京为官,可若论及婚姻大事,必要向建川家中禀报。 姜筠自是个好姑娘,他也从未在与哪个姑娘相处时有过这般特别的感觉,但姜筠父母皆从商,姜家虽有子弟于朝堂任职,但大族之中,姜筠这脉却并不显贵。 裴倾的提醒并没有错,若他此时送信回建川,父亲定不会同意的。 “离家数载,倒也不急于一时。” “你自然不急,可姜姑娘呢?她业已及笄,难道家中亲人就不为她打点张罗?” “分明是说你,怎又说起我来?”杜元良无奈,若论口舌之争,倒没人能争过裴倾去。 裴倾见他如此,自不再说下去。 他了解杜元良的性子,若这天底下唯剩一人可信,那人便是杜元良。他不担心杜元良会亏待了沈明嫣的好姐妹,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杜元良的路也并不容易。 若早做准备,事情来时才可有所应对。 他虽自问冷心薄性,却也乐见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 “都写好了,还是瞧瞧正事。”杜元良起身,将方才自己所写的几张帖子拿了过来。 一沓都是拜帖,拜访的都是金州的大小商户。 按理说以裴倾的身份,想要结交,不必还写一份拜帖,但诚如他方才对沈明嫣所言,若要摸清情况,先要融入其中。 若以官家身份,金州便是真正的固若金汤,那些商人、豪绅,乃至地方官员,定会对他多有提防。 但若以他与建川杜家相交好的身份,以个人的名义前去拜访,那便是结交,是告诉那些人,他是个可以被收买的钦差,是可以帮他们将水搅得更浑之人。 “只是这样一来,真相大白之前,你怕是要受你父亲责骂了。” 金州与建川相距并不远,这帖子递上登了门,不多时建川杜家就能得知消息,杜元良的父亲一定认为是自己儿子自甘堕落。 裴倾曾见过那位杜伯父,那可是老儒生,板正得很,若是知道了杜元良与一应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只怕要拿着家法“杀”到金州来。 “若我挨一顿打,便能将金州这痼疾连根除了,那我这打也不算白挨。更何况,当年院读时,跟你挨的打还少吗?” 他说得轻松无比,两人忽又想起旧年尚为同窗时,因追查一笔银子去向误了先生的课,被罚在门外,终相视而笑。 很多年过去,他们已为人臣子,谁料得竟又到了与那时门外罚跪相同的境地之中。 十月初四,立冬方过不久,这一行代择皇商的队伍终于在金州治下的壶口渡靠岸。 行船日久,虽中间也上岸休息过几次,但终归没什么大作用,真到了地方,便是下了船,也像仍在船上飘着似的,坐着躺着都格外晃悠。 在壶口渡靠岸,还要坐一个多时辰马车,方能到金州府。 沈明嫣上一次来这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几乎没什么记忆,前两世她都在宫中,更不曾走过这么远的地方。 如今马车进了城,便觉什么都格外新奇。 金州靠南,便是如今已入冬日也不算太冷,只是潮湿了些,他们下船时尚有薄雾,如今日头高升,雾才散了。 也不知是不是刚下了雨,一路走来,那路上石板都湿漉漉的,隐约倒有了些江南的雅致气息。 这金州也不愧是大梁南部数得上的繁华城池,一路行去叫卖声不绝于耳,商客亦往来频繁,不比上京差了多少。 那在上京令人哄抢一空的桃花酒,在这里随处可见,每路过一个酒肆,便能隐隐闻见酒香。 “这里是东街,最是繁华,据我表哥来信,给沈姐姐寻的铺子就在东街上,只是不知是哪一家,等回去见了他,我们再详细问问。”姜筠兴奋地给沈明嫣介绍,激动得好似要飞出马车了似的。 “另一边西街虽没这头繁华,但酿酒的酒坊大多在那头,程家的酒坊也在。裴大人想必要到
官署下榻,沈姐姐,你要跟我去我家吗?” “既是与程家商队一道,想必你舅舅也需先跟着一道去官署,到时我们便听裴倾的就是。他们是以代择皇商的原因前来,少不得要见许多本地商人,论理我该先去姜家,只是不知他们具体安排,倒不好随意行事。” 姜筠闻言,若有所思地打量沈明嫣:“沈姐姐,怎的感觉你与裴大人很是熟识一样。这些日子在船上我就觉得奇怪,我怎不知你那么爱下棋,还爱和裴大人下?” “不过是行船途中有些无趣,打发时间罢了,哪里像你说的那样……”沈明嫣摇头。 只是她却也头回有些心虚了。 这些日在船上,她倒确与裴倾下了许多次棋,第一次是偶遇,她一个人摆局让那人看见了,便方巧对弈一盘,后来嘛……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反正她坐在那茶室内摆了棋,裴倾便总“刚好”前来。 只是她那棋,是前世为了祁珩下出来的,裴倾是在大长公主口中都格外厉害之人,她唯恐被那人看出什么,反而越到后来越有些露了怯。 最后几日,干脆故意躲着他了,可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躲着。 是以船靠了岸,分明要到金州这一滩浑水里,沈明嫣却反而松了口气。 那裴倾要应付金州上下,总不会再有眼睛盯着她了吧? “好好好,都是打发时间,沈姐姐心里一点别的都没。”姜筠掩着嘴偷笑。 沈明嫣刚要说话,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继而外头传来声音:“两位姜姑娘,到了。” 沈明嫣与姜筠自然不再打闹,出得马车去。 外头正是金州府衙,裴倾方与金州知州梁道恒见礼,那梁道恒身边站着一位年轻夫人,瞧着也不过三十上下,瞧去温柔端庄。 她们下了马车,刚走过去,便听得梁道恒开口:“这二位就是姜家的两位小姐吧?” 此言一出,沈明嫣心下便已了然,这金州知州果真消息灵通,她以姜嫣身份跟着一道往金州来的事,原本知晓者并不多,但这梁道恒不在上京却能知道,可见早有准备。 “这位是程掌柜的外甥女,姜家四房的小姐姜筠,这位是姜筠姑娘的堂姐,一向住在上京的姜嫣。”杜元良上前,向梁道恒引荐。 沈明嫣与姜筠自然也向那位知州大人见礼。 那梁道恒也算不得多老,瞧去估摸也是而立之年,倒是身量匀称,与陆氏很是相配。 那陆氏也是个妙人,这等女眷自然是她这个知州夫人招待,只是她走上前,并不是拉住出身金州姜家的姜筠,反而是拉住出身“上京姜家”的沈明嫣的手,笑着开了口。 “早听闻姜家女儿美貌,今日得见,方知世上还有这样标致的美人。姜姑娘从上京远道而来,想必累了,我们府上就紧邻衙署,不若先休息一二?” 沈明嫣抬眼看向那位梁夫人,听她声音轻柔,言语热络,当下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裴倾怕不是骗她的,这位梁夫人,哪像个单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