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位在大街上接住了从马车里摔下来,又上林府去提亲的寒门学子。”
马车继续往前走,微雨慢慢放下车帘,“看样子,是林相府出手了。”
她脸色有点白,眼神飘忽,很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
江明珠留心多看了她两眼。
即便有些神不守舍,微雨还是抓住了重点。
她的敏锐使江明珠很满意,却故意问:“何以见得?”
“这位秀才公子上林府提亲后,奴婢便让人留意了。”微雨一直觉得自家夫人对林府的事情有些过于关注,虽不知缘由,但做奴才的,在主子留意的事情上,定然要更留意几分才是。
微雨咬了咬发白的唇瓣,很努力才稳住心神,“袁秀才祖上是出过翰林的,只可惜后继无人,又兼后人不会经营,才没落成了寒门。但这袁秀才却是个自小就会读的,凡教过他的先生,无不赞他聪颖有悟性,十六岁便已考取了秀才。苦读数年,只等今年秋闱,他的夫子曾放言,秋闱榜单上,定然有他一席之地。”
江明珠颇有兴味的听着,“当真如此出色?人品如何?”
微雨压下眼里的复杂:“袁秀才因是家族旁支,又早年丧父,只剩个寡母辛苦拉扯他们兄妹三人,因袁秀才最会读,寡母与弟妹便拼命供其读。他母亲与妹妹帮人缝补浆洗衣物,他弟弟或帮人跑腿,或做些体力活计。袁秀才十岁上下,他母亲眼睛就瞎了,身体也不大好,时常要买药。袁秀才便不打算再读,要回家支应起门庭,但他母亲以死相逼,袁秀才不得已,便一边读,一边接些抄的活计,一家人勉强维持着过活。”
“袁秀才的妹妹满十五便嫁人了,为的是对方出的那三十两银子的聘礼。”微雨接着道,“只可惜他那妹夫并不是个良人,前头两任妻子都是被他打死的。这事是袁秀才的妹妹自己答应的,等袁秀才知道后,木已成舟,无法更改。待他妹妹进了夫家,果然没有好日子过,时常被打,袁秀才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将那妹夫打了三四回,直将对方打怕了,再不敢动他妹妹一根手指头才罢休。”
“还挺有血性。”江明珠点评一句。
“这袁秀才上敬母亲,又护着底下的弟妹,很有责任心。平日里左右邻居需要帮忙,也尽量去帮,总之口碑挺好的。”微雨这般说完,又可惜又可怜的说道,“只可惜他沾染上了林相府,从今往后,不但好名声不保,只怕他以后的路也完了。”
狎技不给钱,还闹得满城皆知,便是中了举,其仕途定也十分艰难。
更何况,还有林相在,要将一个名声狼藉的学子踩进泥泞里去,简直是轻而易举。
“他上林府去提亲,妄图攀附,便该想到会有这种情形。”江明珠倒没多少惋惜之情。
“奴婢不觉得袁秀才是想攀附林家。”微雨却有不同的看法,“袁秀才大庭广众之下意外的搂抱了林三姑娘,正常男子都会想着要负责,不能坏了女方清白吧。上门提亲便是他负责的态度啊,林家可以不答应,但又怕担上嫌贫爱富的名声,干脆将人毁了,这般林家不同意结亲,旁人不但不会说什么,提起这事甚至还会将袁秀才拉出来再骂一顿。”
江明珠瞧着微雨义愤填膺的小模样,问她:“你好似很为那袁秀才抱不平?”
微雨神色有些紧张:“不敢欺瞒夫人,那袁秀才一家,原是奴婢邻居。奴婢小时与他们毗邻而居,袁大哥帮了我们很多忙。但奴婢自被卖后,便再未见过。先前让人打听时也未多留心,直到刚才奴婢才发现,那袁秀才,竟就是奴婢小时认识的袁大哥。”
“你几岁被卖进国公府的?”
“奴婢六岁上下进了国公府。”微雨小心的说,“奴婢知道夫人的意思,这么长时间未见,恐奴婢会认错人。但奴婢方才一见袁大哥便认了出来,他抬起的左胳膊上,有个鲜红如桃花的胎记。兼之他的寡母弟妹,也与奴婢记忆里的对上了,奴婢不会认错人的。”
江明珠摸着手腕上的珊瑚珠串,一粒粒数过去,“你想帮他?”
微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想帮他,但奴婢怕打乱您的计划。”
江明珠伸手拉她起来,“这件事我原本并未打算插手。”
她是要报复林家,要找出杀她的凶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林相还是德安帝极为信任的大臣,要扳倒林家何其艰难,她是打算慢慢来,借助林五走进林家。在走进林家之前,她不想让自己在林家的存在感太强,从而引起林家的注意与警惕……
但微雨想帮袁秀才。
袁秀才其人,若微雨说的都是真的,他被林家如此毁损,也的确可怜。
且她相信,林家对袁秀才的迫害不止于此。
毁其名声与前途,并不能够消减林夫人与林婉清对袁秀才的恨意。
她们可是因为袁秀才,而失去了五皇子妃的身份。
江明珠很肯定,她们会将一切都推到袁秀才身上。
袁秀才的母亲,弟妹因此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就帮吧。”最后,江明珠说。
“林家会对袁秀才赶尽杀绝,你让人先找到袁秀才,重新安置他与他的亲人,先确保安全,再说其他。”林相府这一招打出来,袁秀才的名声可谓是烂了大街。
别说科考入仕,便是找个学堂当夫子怕都没人敢用。
翻身仗不是那么好打的,毕竟人们亲眼看到,袁秀才是被人从翠红楼里扔出来的。
眼下,便是江明珠出手,能保住的也只有他们的性命而已。
微雨欢喜的应了,忙不迭喊停马车。
“你叫上芳姑姑,带些人手,别吃了亏。”江明珠嘱咐了一句。
芳姑姑便是太后赏给她的两人之一。
待微雨下了车,江明珠仍在沉思。
袁秀才这件事怕不是林夫人与林婉清的手笔。
她那个前婆母,人前温婉端庄,人后却是心狠手辣,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情。她对毁了自己女儿的袁秀才定然是深恶痛绝,恨不能杀了对方以泄愤,断没有耐心布局来先毁人名声——毕竟袁秀才在她眼里,只是个穷酸又没有背景的蝼蚁罢了,根本不值得她费心谋划。
所以,是林相的手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