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被牢牢绑在木架上,却彷佛没事人一般说道。
“柳大夫,你如果说的是去年九月丁巳,我倒是记得。”
侯胜北见说出具体日期,那日他匆匆发下指令,没有逗留就去和突厥使者打了一架。
“那天是大野昞升任唐国公,我等为他庆祝。喝多了几杯,想去江南居歇息片刻。正如潘氏所说,马上就走了。而后还在集市和突厥使者起了冲突。柳大夫觉得有问题?”
确实,前后都有迹可查,这理由也说得通,确像是在喝醉之下的所作所为。
“没有问题,尊使洁身自好,老夫佩服。”
柳庆面无表情道:“潘氏你既然水性杨花,想必也不会在乎面子。来人,笞二十。”
笞刑乃是褪去下裳,以竹板击打臀部。
比起身体上的损伤,对女囚的羞耻心更是损害极大,何况还是当着一群男人行刑。
侯胜北不禁想捏紧拳头,往柳庆的鼻子上招呼过去。
却听潘氏放声笑道:“数日以来,这几位兄弟早就好好招呼过我了。十多年前在江陵,老娘更是被你们这群北周畜生糟蹋过,怕你何来。”
柳庆皱眉,没想到潘氏居然是有这等经历,看来笞刑未必能起到效果。
不过话已出口,两个刑吏的神情,也没有露出一丝惭愧谢罪,彷佛习以为常一般。
身材高大的刑吏轻松地将潘氏从木架上解下,按倒伏于木凳之上,一把扯去下裳,露出白花花的臀肉。
潘氏也不挣扎反抗,任由身后竹笞击打啪啪作响。
她昂起头,注视面前的两名男子,仿佛受刑不住,缓缓摇头。
她用被木杻铐住的双手轻击凳面,一下,两下。
稍候片刻,又是一下,两下。
扣桌两下,示意无事。
侯胜北心中一阵酸楚,他和潘氏仅限于接头时的三言两语,并无任何深厚私交。
然而此时正在熬刑的这名女子,却努力向他表示无事,不会泄露他的身份。
这份家国大义,实在令人钦佩。
突然间,他对卧虎台其他素未谋面,和潘氏一样在虎穴狼窝中周旋的人员,由衷地升起一丝敬意。
柳庆心硬如铁,待行刑完毕,吩咐道:“来,再给侯公子倒杯茶吧。以后他多半喝不上你泡的茶了。”
潘氏艰难起身,知道是自取其辱,也不求刑吏归还下裳,拖着双腿挪到桌旁。
她双手提起茶壶,便要向侯胜北的杯中倾去。
柳庆此时掏出一张纸,念道:“潘氏,真名何盼儿,荆州人士,年二十八。”
潘氏的手一抖,一些茶水溅到了桌上。
“已嫁,无子,有一夫,名李珲。”
“前朝恭帝元年,攻克江陵时,李珲随军至长安。见在……”
柳庆顿了一下,看着潘氏的表情:“地官府司农上士所属耕田劳役。”
柳庆盯着潘氏,神情满是和善:“你若是如实招供,我保证免他奴籍,让你们夫妻团聚。”
侯胜北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柳庆抛出的这个诱惑,潘氏还能抵挡么。
“李珲。”
潘氏,或者说何盼儿,重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中充满了思念:“大人,真的可以让我们夫妻团聚吗?”
“千真万确,只要你说出所有与你联系之人。”
柳庆看对方似有动心,吩咐准备纸笔,就要开始记录。
却听何盼儿咯咯笑道:“大人,你倒是说说看,我要怎么才能和一个死人团聚呀?”
她变了脸色,一口唾沫吐到柳庆脸上:“我死里逃生到长安寻夫,找到的却是一具瘦弱不堪的冰冷尸体。你那张纸上,唯有最后一句,写的只怕不对吧。”
柳庆抹去脸上的唾沫。
他知道今天的审讯已经不会有结果了,挥挥手让把何盼儿带下去。
两个刑吏过来,架着何盼儿走了。
只听她曼声唱道:“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声音逐渐远去,终于悄然无声。
沿着汝河堤岸,采伐那枝条。还没见到我夫君,犹如忍饥在清早。
沿着汝河堤岸,采伐那余枝。终于见到我夫君,请莫再将我远弃。
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无尽的折磨和最后的死亡吧。
但是今日和明吏柳庆的这场对决,何盼儿才是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