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伴随着一口鲜血的吐出,方承德感觉胸口积压许久的沉闷之气被释放了出来,连带着眼睛也明亮了几分。
他侧头看着床榻边满眼不忍看着自己的姜宁,轻声开口道:“你……当真是……”
姜宁抿唇,看着他虚弱的模样,心下想劝慰其好生休息,尽量少言语,可一想到对方是回光返照,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方承德话说到一半,陡然猛咳,双眸更是因为充血浑浊得更厉害了。
“像我的一位故人。”
姜宁怔神,知晓他是认出了自己,也不做隐瞒,直接跪在了方承德的床边朝着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宏声回应道:“诚如方将军所言,在下该唤您一句叔父。”
伴随着姜宁的话音落下,方承德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喃喃自语道:“是了,是了,咳咳……难怪你的眉眼,咳咳……与绾绾如此相似,咳咳……”
姜宁见状当即起身想要上前为其拍背顺气,但人才刚刚踏出一脚就被对方抬手制止道:
“别,咳咳,你就站那里,莫要再上前,这病……”
姜宁上前想要替他拍背顺气,却只见他抬手拒绝,紧皱眉头。
“方叔父不必担忧我。”姜宁见对方咳嗽加剧,连忙走至旁边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方承德,待其饮下润了嗓子后,才接着开口道:
“我如今是奉命来军营治疗疫症的大夫,有得是法子保全自己,倒是您……”
她指尖端着茶杯的手颤了颤,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询问他对身后事的安排。
面对姜宁的欲言又止,方承德像是没有察觉似得,干裂的唇瓣微微扬起,似乎还沉浸在与故人之子相遇的喜悦中。
姜宁瞧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眼睛酸涩,似有水雾在眼眶打转,忙不迭得偏过了头,避免情绪泄露。
一旁的马守宗听闻两人渊源,先是震惊不已,而后了然地站在原地,眉眼间也匆忙了悲伤。
“我自知命不久矣,咳咳……生死有命嘛,谁能逃得过……宁儿,不必伤心……”
方承德察觉到帐篷内情绪的低落,轻声感慨道:
“此番感染疫症,咳咳……让我深觉生命脆弱,好在我这一生戎马,也算活得咳咳精彩了,只可惜身为将士,我打过无数胜仗,唯此仗我……”
剧烈的咳嗽声再度响起,方承德不再言语,但姜宁却能感受带他此刻的遗憾。
作为一个戎马半生的将军,方承德一定是希望自己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
可疫症的凶残扼杀了他的追寻。
想到这里,姜宁忍不住接话道:“方叔父你放心,晚辈虽不懂带兵打仗之事
,可治愈疑难杂症是晚辈的职责。
今日当着方叔父的面,晚辈承诺接下来这场疫战,一定会拼尽全力将其治愈,连同方叔父和其他所有因疫症逝世的将士们的那份一其努力。”
姜宁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言辞真切,引得方承德闻言嘴角大咧,笑容满面道:“好咳咳,好世侄,老夫静待你的佳音。”
“那方叔父对于身后事可有什么要求?”姜宁眼含雾水,几经挣扎终究是将心底迟疑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大胆!”伴随着姜宁的话音落下,俞樾第一个出声反驳道:“宁大夫,你此言是何意?方将军乃我朝战功赫赫的将领,你怎可如此诅咒他,你——”
“闭嘴!”俞樾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马守宗厉声喝止道:“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滚一边去。”
面对马守宗的怒骂,俞樾敢怒不敢言,只得将怒火都堆到了姜宁的身上,满眼怨恨地退到了一旁。
方承德叹气,望着姜宁断断续续地回应道:“咳咳……如今身处军营,又染上疫症咳咳……还是一切从简吧。”
姜宁颔首,看着方承德愈发苍白的脸颊,犹豫良久才出声道:“另还有一事,我必须要告知方叔父,也得亲自问过你的意见才行。”
此时方承德周身的力气像是被谁抽走了似得,全然没了说话的想法,只得抬手示意其直言。
姜宁知晓他彼时的难受,当即坦言道:
“此番疫症来势汹汹,若离世之人仍采用土葬,恐会二次传染,所以晚辈希望方叔父能做带头火葬的第一人,将二次传染的可能性彻底断绝。”
姜宁说着说着声音就变得哽咽起来。
作为一个戎马一生的将军,死后却要被焚烧尸体,让自己尸骨无存,这落在谁的耳中都觉得荒唐。
可作为当事人的方承德在听到姜宁的话后,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缓了一口气道:“你既唤我一声叔父,那此事我便意义所言。”
“不可!”然而方承德的话音刚落便立刻遭到了俞樾的反对,“即便是军营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死后都讲究入土为安,保全尸身。
何况是方将军这样戎马一生,战功显赫的将军,你怎敢提出让方将军火葬,你简直就是胡闹!”
马守宗颔首,脸色慎重地接话道:“宁大夫此举,老朽也认为不可,毕竟一旦实施火葬,那无异于是
让方将军尸骨无存,也会让其他得知此事的将士寒心,让圣上认为咱们办事不力。”
语毕,他看着姜宁长吁了一口气,轻声补充道:“老朽知道宁大夫此举是为了防止疫症的死灰复,可除此下策就别无他法了吗?”
姜宁垂眸,脑海中浮现出前世疫症刚爆发的场景。
那时候凡是因疫症离世的人,本着入土为安的原则,由亲人或者邻里实施土葬。
但尸体腐烂,浸入土地里,又被大雨冲刷,流入河中,导致疫症传播速度飞涨,二次感染得病最终离世的人数不胜数。
这也是最早她写给顾时烨的建议中,一再强调要将军中死于疫症的将士集中火焚的原因。
“什么没有法子?净是胡扯!难怪军中将士去世之后都被送去焚烧了,原来是宁公子出的主意!”俞樾疾言厉色,似乎被气极了,也不再称呼姜宁为宁大夫了。
“世人都讲究入土为安一说,可宁公子竟然公然提出焚尸,让将士们死无全尸,你难道不怕他们泉下有知,死不瞑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