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扬州不过两日航程,袁平裕虽没湿透,一惊一吓还是遭了病,直叫袁成复懊恼不已。所幸那船老板在扬州熟人颇多,带着他们到了扬州有名的仁和堂,将这看病吃药的花费都包了,还给租了间寓所,让袁成复带着小孩安心养病。
忙活一遭,那船夫却悄悄没了踪迹。袁成复也就只有按下答谢之意,专心侍候小人儿。
日子不知不觉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年关。袁平裕已是好多了,不再发烧,单单咳嗽,喉咙里还存些白痰。
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还都是第一次在陌生的地方过年。小的嘴挑怎么办,那就花钱买喽。生了病还不吃点好的,何必吃自己做的只是有点咸味的饭菜。
备年货用了好几日。袁平裕爱吃糕点和炸食,于是糕点甜的咸的弄了好几盒,炸的鸡、鸭、鱼、豆腐,各自用油纸包了一包。哦对,还有扁食,馅儿跟人说好了,三十早上来取。面就自己和了,刚好袁平裕一边玩面团,一边帮他擀些皮。袁成复自己又搞了扇猪耳朵,两个猪蹄。
不是宫里,想吃新鲜的蔬菜水果很难,顶多有点葵菜、萝卜,其他都是干菜、咸菜。不过小孩儿眼里也没菜,通常一顿饭就夹两口改改味儿。袁成复还让人给袁平裕做了身新衣服新鞋,说不上好,但也不赖,反正病得难受时,哭着要回家找娘的话是不说了。
除夕夜,看袁平裕开心地在门外面放炮仗,袁成复又舒口气。说小孩儿难伺候吧,也挺好伺候,他想要的给他了,他就能高兴好几天,他也没要人上天摘星星不是。
“小叔小叔!烟花!我也要放烟花!我要放得比他们都高!”
袁成复酒在喉咙里差点噎着,幸亏早有准备。
“看好了啊!”
他两下上了邻居院子里的树顶,再借个力一跃,烟花“咻”得窜了老高,袁平裕在下边跟着喊了好大一声“啪”,然后哈哈笑着拍手,看头顶高高炸开一簇红色的花。
玩到半夜,城里喧闹的声音渐稀,袁平裕又塞了一口蜜果在嘴里,美滋滋钻进烤热的被窝睡了。
桌上油灯不灭,袁成复坐着,烤着火,困劲儿一下上来。虚虚闭上眼,脑子里又飘进很多事。想着想着,也不困了。
出宫门的时候他还壮志满满,以为不过是带着个孩子,袁平裕又不是不听他的话,他自己学艺也不是不精,谁知现在已是要心力交瘁。小孩儿想家,他想不想?他当然想!宫里的冬天,一切都给伺候得好好的,下了雪,暖炉放在身边,懒懒地躺着看看、写写字,想睡就又睡了。
可若是他一人在外,他反而不会这么想。皇宫给他的欢乐才多少?小时候病着,娘亲日夜守在身边,好一些了,就陪他在院子里耍,好像也没那么痛苦。十六岁回宫,想着能跟娘亲好好展示所学技艺,结果终日读学习,跟朝臣见的面都比母亲多。是以每年都搬出师父名头来,借口去洛阳种花,不在外蹉跎个三四月不回去。
一人在外,真是乐得自在啊,挂念的,只有母亲和山上的亲人罢了。
有袁平裕在身边,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摸人在不在,或是喊个名字,小孩儿嘟嘟囔囔说再睡会儿,他才放心。这小子还老说他把丁瑛拿来比,明明一有点儿照顾不周,袁平裕就该说自己娘亲,或者那一直照顾他的芍姐姐都怎样。女人的细腻,他能比吗?
对啊,孩子哭了怎么都找娘呢?爹可以不要,亲娘得有。这家没了女人还叫家吗?唉,他何时能成家呢?
老四已是有了扬州首富姚家的大女儿做娇妻。听药堂伙计说,本来新起的富商谢家也想许小女入府攀附,不过小女今年才及笄。这一耽搁,吴王回京一趟就带了红颜知己回来,不仅人有才华,家中也颇为尊贵,莫说谢家,姚家也远远比不上。中秋前,女方父母一行人带着嫁妆从京来府,过完节没多久,就择日成婚了。
还说这姚、谢两家不太对付,江阴江阳,各搞了一家商会。如谢家攀不上,江边恐怕就不好安宁,也不知吴王可会再娶。嗐,老四从小就知如何讨人喜欢,两个女人,娶八个怕也都能给哄得高高兴兴的,到时再生养一群子嗣,老皇帝才欢喜他呢。
老三也早成家了。哎不对,他怎么记得燕王妃难产死了。皇帝又指了婚,娶是娶了,王妃的位子还是空着,二十有七仍无儿女,也不知是何缘故。燕云之地自古多义士,如今幽州军能征善战者也颇多,而安远军到底不算握在他袁家手里。唉,河西,朝堂的有志之士谁不想重整河西四郡。巴彦一探,金地国之风范初具。昔时不能除,越往后,代价也愈大。
老二有个女儿,说来他跟老三实为双生兄弟。鄂州自五年前水患便少有大灾,那时老二方领封地不过几年。他自己呢,他还在山上到处乱窜呢。等他回了宫,朝臣除了拿太子教育他,再就是拿老二来说他不务正业了。所以他对老二也没啥好感,你说你就在那儿过自己日子呗,还得让他这么老远被人耳朵边天天说道。
大哥,他的好大哥。自己到底该不该把袁平裕带出来。有孩子在身边,可能他不会那么郁闷吧。希望他的身体还好。那摞章里还夹了一封信,报报平安,说了很多袁平裕的“坏话”,应该能宽慰到他吧。被刺受伤的事肯定没说,说了大哥九成就去求皇帝让江枫带人追他们回去了,岂不坏事。
也不知江统领走了之后这大内十八卫要怎么办,听说不少都是江枫江湖上认的兄弟,他一走,怕是也要跟着走了。在这种顶尖高手眼里,皇帝老儿算什么。
刺客到底听命于谁,江州霹雳堂的火药都能搞到手,面子挺大。但又是谁在保护他们?船里藏了弓箭此等违禁之物,却没被码头查抄,也是艺高。
这样胡思乱想,天就明了。袁平裕睡得半醒不醒,被他往床里面一挤,俩人抱着被子直睡到晌午头。
过年除了捣鼓吃的,他俩人也没旁正经事可干。袁平裕本来生病瘦了几分,过年胃口一开,病好了,也胖了回去。等药堂开业,袁成复领着去复诊,郎中一瞧孩子这精神头,就知道好全了。
与郎中也算是熟识,刚好再行打听鹊桥仙。等寻到高邮,山庄里只有一些老仆从,说主人估计要二月份回来。袁成复只好又带着袁平裕回去,顺便捎上两斤鸭蛋。回来了房东问房子一个月到了期要不要续住,就又掏了一月的租金。
等的时候干点儿啥呢,袁成复有点想去仁和堂帮工,听小道消息颇有趣,但又不能把袁平裕一人撇在屋里。那俩人就都看写字吧,顺便给袁平裕加强一下拳脚的基本功。治武功,出去打仗,刀得会挥吧。
这一安排,一天天还挺忙。到二月中旬,袁成复说托人再去高邮问问,那药堂的沈老板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