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知空手而归,夏草红就必须进宫一取。朱华和李思空拢共花了十日,把王宫内部分布和往返路线排好,到头来还缺一个宫里药房的位置。只是这期间宫里不再有动静,叫人无法趁机混入仔细探查。
万知一咬牙,又去了一趟石记。本来他想拉着朱华一道,让帮着支应支应,李思空揶揄他:“人金姑娘全看你面子,你再带丛然去,你还成什么事儿?”朱华捂着嘴直乐,他只有唉声叹气出门,李思空还追过去一句:“好好打扮打扮啊!别惹人不愉快!”
实际上金乌黎这厢就等他们动作,否则哪有由头将北城搅和一番。
听人报万知来了酒坊,金乌黎立刻从软榻坐了起来,思索了一时,摸摸脸,叫人取了牛角梳将随意披散的头发编成辫子盘好。
下人这回把万知领到了茶桌上,四君子木刻屏风拉开,椅背挂的香囊取下,再端来一只扁圆白茶壶,壶把斜飞像根飘带。但这茶壶里的茶倒出来,实际还是酒。同先前尝过的发甜的葡萄酒、有奶香的奶酒都不同,这酒涩涩辣辣的,又有一股咸咸的茶味。
“万大侠不喜酒,怎么主人还没来,一人先品上了?”
酒是旁人提前倒上的,万知只是闻了一闻,反正在金乌黎面前,没他争辩的份儿是了。“万某惭愧,多次冒犯,姑娘仍旧好礼相待。”
金乌黎这回一身裙裳红艳,腕上套着浅紫水晶手串和多色玛瑙手镯,衬得手白嫩纤长。“既是好礼,还请万公子受了。”等人一饮而尽,她提起茶壶又给万知续上,不小心漫了,洒在他手背,她一把按住他的手,然后慢悠悠接了帕子给人轻轻擦拭。
女子细嫩的手指从手背划过什么感觉,万知稳坐不动,后背还是一层薄汗。羞臊?怯懦?还是忌惮?
见他游神,金乌黎本想打开他的手,在这年轻剑客的手心逗弄一番,陡然想起兄长的嘱咐,内心瞬时荒唐又乏味。但她还是贴着他坐,也仍握着他的手。
“夏草红在南路东五房,等王换过最后一次药,药房会落锁,当是亥正。公子路上小心。事情成了,小女子请你吃顿不会醉的酒。”
人旋即起身走了,裙摆荡上了万知的裤脚。万知扭头看她的背影,方觉手上不一样的温软。
得了药房的确切位置,当晚三人各自一身夜行衣,朱华打头,万知跟上,李思空殿后,跳入了夜色之中。
日日温习,朱华已把地图路线熟记于心,在前带路没有一分差错。一路畅通抵达宫墙边,掏出飞爪攀住暂时无人的墙头,眨眼间,就都进了宫。
落脚在中西路,往南路东要穿小半个王宫,只有一处巡逻的卫兵无法避开。万知在此节留下,一人一剑同守卫十五及增援十五缠斗。朱华和李思空各掷石子五颗,帮万知把广场照明的火盆悉数掀翻打灭,赶在消息还没传开,跟在医官身后钻进准备上锁的药房。
房中灯台相继熄灭。朱华适应了黑暗,从怀里拿出一块未经雕琢的萤石,是李思空在南城商铺买下的。有萤石照亮,勉强可从一排排陌生的字中辨别夏草红的字形,最后在顶层找到对应药盒。
若说王宫所藏贵重物品众多,多安设机关重锁以防被偷,但大费周章偷上几两药草,还真让人难以预料。
“叔,你说往后金王宫这药房,会不会增加守卫?”
“不会。再宝贵的药,也是在我们眼里宝贵。”
估算着时间,万知准备抽身,恰好,他也听到了几声狭长的哨响。剑身和伸来的枪矛撞出一连串的脆响,他一提气,旱地拔葱,剑气跟着一挥,撞开围得严实的守卫,借谁肩头一用,扬长而去。
夜半的北城,灯火通明,三人翻进宁令王府的汉式花园。这被他们多次踩点到访的安静花园也难得嘈杂起来。朱华拨开树叶,瞧见披着青素外衣的园主人在同搜寻的宫城守卫交涉,再一看,那人戴着帽子似是因为没有头发。等人扭了身子,又发现他手里握着串佛珠。
守卫还是假意搜寻一遍,主人就站在树下静静地拨弄手串。等花园重新恢复了安静,主人没有回去继续休息,而是挥退了侍女,独自走向园中开着睡莲的小小溪流。朱华的视线就跟着他,然后被他冷不防开口吓得一个激灵。
“出来吧,几位朋友。”是个女人。
李思空给朱华和万知打了手势,独自下地。他二人面对面站着,半天谁都没有说话,好似他们的话在看见对方是谁的那一刻就说完了。
“听闻宫里去了位剑客,和守卫纠缠了很久。”
“是我新结识的小友。多谢修士高抬贵手,不敢再扰清修。告辞。”
北城的热闹估计得过两天才能传到南城,几人回到客栈,街上还是静悄悄的。歇下有一会儿,打更的慢慢悠悠走过,四更了。方才那女人是谁,李思空显然没有告知的意味,朱华和万知暗自一推敲,大概有了结果。
袁成复在客栈等了两日,没等到石记来谈生意的人,却等到了全城戒严的消息。官面上说是有江洋大盗夜闯王宫偷了价值连城的宝物,小道传的则是宫里生了乱子,官家在到处抓人。
跟商队老板拍着大腿直说来的不是时候不同,袁成复内心高兴朱华几人得了手。除此之外,金国王宫的反应也让他有些吃惊。大王卧床不起多日,握权不稳的王子能借这横生外事处理内事,好手段。
又过了三五日,南城戒严逐渐松弛,谈生意的人上了门。
女子戴着面纱,一身淡紫的裙裳,翩然坐在了袁成复对面,其后两个带刀侍卫离了三步远站着。
“坊主亲自来,袁某何其荣幸。”
袁平裕在他手边坐着,一看是个漂亮姐姐,也不怵人,一直好奇地看她,一路上除了耳中听过的姑姑,这般江湖女子他第一次见。
“袁公子的诚意呢?”金乌黎看看袁平裕,这一大一小都是一副饱受风吹日晒的样子,不知特别在何处。
“既然谈酒,手里怎可无酒?”
金乌黎轻轻笑了,叫人上了三套一模一样的酒壶和酒杯。“我们石记最出名的三种酒,还请袁公子品鉴。”
酒倒出来,屋内看不出任何区别,袁成复便把酒杯挪到有阳光照射的桌面之上。青色的杯子,一杯酒透明无色,一杯泛黄褐色,一杯透着点橙红。每杯只呷一口,细细品来,最里层的味道都是一致的,泛黄的后味带点微酸,泛红的后味带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