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元年,离国丧已过去三月,京城已恢复往日的热闹,歌舞升平,而各家的嫁娶也都开始准备起来。
新任兵部侍郎贺家的嫡三女将要嫁进安乐侯家,缠着母亲贺夫人,非要她请了相国夫人给她做全福人儿才肯嫁,不然到时候就不上花轿了。
相国夫人乃是前太子太傅崔源的夫人,先帝爷山陵崩后,崔太傅就上乞骸骨,归隐田园,帝准,赐食邑三百户实封八百户,黄金千两,封其妻为一品相国夫人。
要说能请到相国夫人做全福人,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相国夫人福气绵延,自己生的五儿二女,教养个个都是好的,这是夫家。而她的娘家亲弟,也是一名经传的大将军,也是由她抚养长大的,至于她自己,如今更是四代同堂,不可谓不美满。
故而娘子们出嫁,若能请到相国夫人做全福人,那真是顶顶好的了。
而相国夫人过去做全福人也不在小数,也不知是真的沾了这全福人的福气还是巧合,这请到相国夫人做全福人的娘子们,婚后大部分都是生活美满,儿女双全,纵有几家有侍妾的,可说实在的,这满京城的,有几家的大人屋里是没有房里人的?
啥?相国夫人和崔太傅屋里就没有?
那也得看人家多恩爱,别说他们这两口子没有,几个孩子的屋里也是清净的很,可没有侍妾的,可以说,这崔太傅家后院是在京城顶顶清净的了。
就是因为这个,当年想把闺女嫁进崔太傅家的人家,就差没抢破头了。
这和崔太傅家做了亲家的自然沾沾自喜,女儿日子过得舒心,娘家人也省心,还能得个助力,哪能不欢喜?
所以,现在崔太傅家的未婚的孙子重孙们,也都是京里人的一顶一的结亲对象了,哪怕人家的重孙还只是个未满三岁的小儿!
别说什么过气的太傅,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崔太傅当初自己乞骸骨,其实就是为了给自己的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崔相让位,人家一门太傅一门相公,豪门郧贵,这样的人家,家风又在那摆着,和崔家结亲,谁个不乐意?
得,这一下扯远了,贺夫人被女儿摇的都快晃过去了,便道:“我的娇娇儿哎,娘也知道相国夫人是顶顶好的,可自嘉懿皇太后殁了后,相国夫人就大病了一场,如今也是住在庄子里避世,别说外人,就是家中子弟,都不太敢前去打扰的呢!”
贺小姐嘟起了嘴,眼眶里甚至升起了一层雾气,道:“母亲,难道您不愿意看女儿婚后美满吗?”
这是胡话,哪有做娘的不盼着儿女好的,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才好呢!
“我的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娘哪就……”贺夫人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样子,便改了口道:“好好好,娘给你去请,去请!”
贺小姐这才破涕而笑,搂着她的手臂撒娇:“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贺夫人笑着掐了她的鼻头一下,很快又苦了心,这该托谁去扯这个关系啊?
是了,自家二媳妇和梁侍讲家的姑奶奶自小是手帕交,就请她出面。
崔相府,崔大夫人迎来了几个客人,那是已经嫁给叶家的表姑奶奶梁夫人和贺家的二少奶奶,还有那贺家的大夫人。
梁夫人是自家婆婆的外甥女,她的母亲和自家婆婆是嫡亲的姐妹,所以两家也十分亲厚。
一番寒暄,崔大夫人总算明白了这几人的来意。
她有些迟疑,半晌才道:“贺大夫人,也不是我瞒你,这若是换在以前,我们太夫人必定十分欢喜去当这个全福人儿,可自打皇太后娘娘殁了后,我们太夫人大病了一场,对这诸事也都淡了,便是前儿我们老二家添了孙儿办满月酒,她老人家也没回来,也是老二家亲自抱了孩子过去给她老人家磕头的。”
“我知道,相国夫人素来是个慈善人儿,也是心里头伤心了,才不愿意走动。这成不成都是好事,她老人家若肯来,那自然是我们家媛丫头的福气,不能来,媛姐儿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也是一样的。”贺大夫人笑呵呵地的道。
崔大夫人微笑着点头,沉吟了片刻,道:“要不,我就问一问我们家太夫人,看她愿意走动不,老人家就喜欢喜庆的。”
“那敢情好,只是万事以相国夫人的身子为重才是。”贺大夫人面上一喜道。
崔大夫人笑着应了,待晚上崔相爷回来后,她便提了这个事。
崔相爷皱起眉,略有些不悦道:“母亲年纪大了,之前又病了那么一场,如今静养着,怎好打扰她老人家的清净。”
崔大夫人知道他素来敬重婆婆,忙道:“我也是这个意思的,就是看姐儿的份上才说这么一句话,姐儿和那崔家的二少奶奶是手帕交。母亲素来爱重姐儿,既求到这上面,也不好抹了姐儿的面子不是?再说了,这是喜事,母亲走动一下,也少些郁结,你说呢?”
崔相爷想了想,便道:“那你就去庄子请安的时候提一提,她老人家若是愿意,那就随她,若不愿意,就推了贺家吧!”
“我省得,自都以母亲的意愿为重。”崔大夫人忙应下。
崔家的庄子在京中城郊,是个温泉庄子,最是适合老人家休养的了,所以崔家两位老祖宗都搬到了这个庄子上住。
崔大夫人到庄子的时候,两位老祖宗都不在庄院里,而是去田里了。
崔大夫人随着仆妇走去,远远的就看见两个头发略灰白的老人站在田坎上,指着地里正说着什么。
有仆妇快步走去,对着两人施礼,说了两声什么,两人都回过头来。
崔大夫人不敢放慢脚步,快步走了上去,恭敬的行礼。
“是老大家的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相国夫人,也就是王元儿穿着简朴的衣裙,虽并不华丽,可那料子一看就是顶顶好的。
“是媳妇挂念老祖宗了,特意来请个安!”崔大夫人笑着回话。
“我们这里没什么事儿,都好,放心吧!”王元儿递过手去,崔大夫人连忙上前扶着。
“太阳也快猛了,老头儿你也回吧。”王元儿转过身对背着手的崔源道。
“我再看一会。”崔源摆摆手。
此时正是开耕季节,田里的庄户都忙着往田里挖渠放鱼,如今时兴这稻田养鱼,不但增产,还能卖鱼,一举两得的事,自然有意思。
王元儿只得随了他,扶着崔大夫人的手,婆媳俩一边说着家常一边往庄院里去。
待回到庄院重新梳洗过后,歪在炕上说话,王元儿也就知道了崔大夫人的来意。
做全福人啊!
“我都这把年纪了,一脚进棺材的人了,还有人想请我做这全福人啊!”王元儿笑呵呵地道。
她已年近六十,儿孙满堂,早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那些热闹心,全福人,她也做了不少家,如今想想,这一路走来,好似做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