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此时开口道“诸位爱卿,安南复封,这事儿是父皇时期的事情。
本就是时势使然,又是一笔糊涂账,如今再翻出来,只会让事情更加混乱。国公,王都宪,咱们就此揭过可好?”
张辅瞥了一眼王,捡起衣服躬身道“是”。
朱祁镇再次转向王道“王师,麓川多次寻衅滋事,自持偏远,藐视朝廷。
我大军出手灭了麓川,得利者必是缅甸,缅甸在南疆之地没了对手,必成大患。
若是朝廷派大军压制,必然是千里运转,糜费颇多,苦的还是百姓。
若郡县之,则不可久守,毕竟烟瘴之地人的身子骨不易消受。
若分而治之,则难以合力,必被缅甸分而食之,久而必成大患。
若寻一土司单独支持,十余年后未尝不是有一个思家。
毕竟今日之忠臣,明日之反贼史记之不绝啊。
如果弃之不顾,则大理暴露于前,大理不稳,云南就会动荡不安,可谓进也难,退亦难。
如今朕处两难之间,可谓进退失据,就是今日王师不进言,朕亦要求教之。毕竟此事总要有个定论不是?”
这里朱祁镇其实是打了一个信息差的,缅甸此时全称叫做“缅甸宣慰司”,乃是大明封的“三宣六慰”之一。
若是真的一战平麓川,缅甸只会屁滚尿流的上请罪,而不是后面辫子那样打一仗才不痛不痒的宣布臣服。
毕竟此时的缅甸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被麓川压着打。
所以朱祁镇就玩了一手概念转换。妄图将这些人给忽悠了。
不过呢,朱祁镇可以把没了解过缅甸的王给忽悠了,可是却忽悠不了宣宗谋主,胸藏天下的杨荣。
可是人家杨荣此时除了首辅他没做过以外,朱祁镇在别的地方给的可不比杨士奇少。
所以人家凭啥差穿老板?所以杨荣就光明正大的摸起了鱼。
至于其他人也有聪明的,知道这是皇帝在王面前玩起了聊斋,可是人家凭啥提醒呢?脑子被驴踢了?
得罪你王,顶多以后见到御史绕道走,得罪了朱祁镇,也许明天官帽子就丢了,孰轻孰重谁又拎不清呢?
王不傻,傻就不会被称为坛宗师了。
可惜的是这次赛道有点不同,所以信息上就有了差距。
不过宗就是宗,王当了都宪这么些年,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有些事情,完全可以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只要咬死用兵之苦,扎稳基本盘就好,而且对于小皇帝,王的确是有些不信任的。
当年开海之事,说好了就开一个新会,然后方便南洋的大明子民“晒鱼”。
结果那里真的晒鱼了?现如今开海之事已然在地方上闹的沸沸扬扬的,这不都是当年没说话惹出来的?
所以今天一旦松了口,让皇帝遂了心意,未尝不知道明天,皇帝能把这点玩出花来。
如今看群臣无言,王内心无语,罢罢罢,既然无人敢说,身为都宪自当为天下先。
王轻轻的整理了一下袍服,然后出列正襟跪下,摘下自己的官帽,轻轻的放在旁边,朗声道“陛下,太宗皇帝奉天靖难,百战而掩有天下。
至仁宗登基,又有汉庶人之乱,太宗、仁宗、宣宗三代先皇呕心沥血方削平天下藩王。
今日若陛下复封,不异于放虎归山,难道陛下不怕有一二野心之辈效仿太宗吗?”
说罢以头抢地不再说话,看样子已经存了不要官位,也要阻止皇帝封建藩王于外屏的想法了。
而此时大殿之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众所周知,太宗起兵靖难,这个话题在如今可是绝对的禁忌。
距离靖难之役结束不过三四十年,朝中主力仍然是经历过靖难的这一批人。
若是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这批人都老去了,靖难的话题也就不那么高压了。
可如今却绝对是个高压线的致命议题,别说碰了,提都不能提的。
就是有时候不得不提时,也要用春秋笔法一笔带过。
结果王这一跪,一下子把满朝上下所有人的遮羞布都给扯了去。
要知道,太宗当初可是藩王,奉天靖难也是为了反对建削藩才打的。
在如今的环境下,有些事可以做,但绝不能说,有些事可以喊得震天响,但绝不能做。
可王却是不管不顾的说了出来,不啻于一巴掌扇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此事过后,王必然是要左迁了,甚至贬谪都有可能,而且彻底成了官场臭石头。
朱祁镇沉默了一会儿,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不由得为如今的士大夫风骨赞叹。
可惜的是,王这位老师终究是挡住了他的路了。
朱祁镇起身看着跪地不起的王,眼中带着一抹可惜和无奈,缓步向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