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看着这位老臣,和声问道“刘尚,朕且问你,国可有余力支撑十五万大军征伐麓川?”
朱祁镇的一问也算是彻底奠定了此次小朝会的基调,成国公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内阁三杨更是互相看了一眼,果然有些事情总要有个缓急轻重的,皇帝起码还是知道的。
而何渊却是一脸惨白,他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完了,更知道今日之后休养生息之策怕是再也难回了,大明又要进入一条充满未知的崎岖之路了。
刘中敷话不多,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够!”
朱祁镇点头“既如此就官府出大头,尽量不从民间征收,下面接着商议一下,派谁去麓川合适?”
何渊惨白的脸色在听到皇帝的话之后竟然又再一次涨红了起来,可是在看到杨士奇那冰冷的眼神之后,何渊不得不低下了头,看着打着布丁的官靴,脸上露出了苍凉而悲怆的苦笑。陛下天生贵胄,人品贵重,却是根本不知道大明的军队是何种样式,更不知道那群军将军头会是个什么样的嘴脸,有民夫可用那群丘八会自己运送辎重?
这点上朱祁镇却是有些想当然了,毕竟是生长在红旗之下的新青年,朱祁镇根本就不明白封建军队和人民军队最大的区别,所以朱祁镇就把这一点给忘的一干二净了,拍着脑袋就下了这样一道命令,不过此时朱祁镇却根本就没能想起来这些。
杨荣此时已经当仁不让的站了起来,毕竟除了王骥这个本兵之外,论起对山川舆图,将领履历极为熟悉的也就只有杨荣了。
杨荣起身道“陛下,臣以为可以本兵王骥为都师,保定侯孟瑛为前军主帅,加平蛮将军,总兵官。”朱祁镇看着杨荣,又看了看不发一言的王骥,消息传的倒是挺快。
这就要往回说了,却说王骥从乾清宫出来之后立刻就来到了渊阁,此时的渊阁内虽说人员满满当当的,却仍是安安静静,内阁阁员都在低头处理着公务,唯有杨荣会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门外,王骥进来之时杨荣正好抬头,双方视线对上之后,并无交流,王骥也没有急着进入主殿,而是静静的等在主殿门外,杨荣这里起身找了个借口就出来了,两人见面之后,杨荣和王骥相互见礼,然后就向着偏殿走去,王骥则是跟着走了过去,路上杨荣并不回头,而是小声道“如何?”王骥也是小声回道“回老师,陛下已然定下了决心。”
杨荣点头道“少年人总是一腔热血的,不过这心思却有些阴暗了。”
王骥有些疑惑的问道“老师何出此言?”
杨荣并未回答王骥的疑问,而是低声道“你且想想,方政是何人引荐的?你再想想,又是谁鼎力支持首辅的?然后你再想想当时小皇帝可做了什么?”
麓川之事本就是与兵事有关,对于军伍之事王骥这个兵部尚自然是知道的十分详细,很自然的就回道“方政父子是杨首辅举荐的,是太皇太后鼎力支持的,至于陛下,学生记得陛下并无多说什么啊?”
杨荣猛的停住脚步,然后看了一眼王骥,在确认其并未说谎之后这才道“你啊,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场,你再好好想想,小皇帝究竟做了什么?还有你再仔细想想,咱们这位陛下当时真的就什么都没做吗?”
王骥闭上眼仔细的回忆了一番,然后道“陛下当时应该是顺水推舟了一把,其余的好像也没多做什么吧。”
杨荣听了点了点头道“对,陛下顺水推舟了一把,可问题就出在了顺水推舟这四个字上。你再想想,沐晟请援的奏疏上了几次?再想想你们兵部淹了几次?内阁淹了几次?”
王骥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想是想到了什么,然后猛的看向杨荣,有些吃惊的道“陛下他……”杨荣不满的瞥了一眼王骥,看他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这才继续道“你再想想沐晟的弟弟,这些年是不是亲近英国公?再想想方政曾是谁的部将。”
王骥因为刚刚咽回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额头上本就有汗,再听到杨荣的一番提问,仔细的想了想这才道“太皇太后派沐晟的弟弟回云南主持大局不仅仅是因为沐晟的儿子年龄尚幼,该因为他与英国公交好,而英国公因为其子自然是现在陛下这里的,至于方政曾是先成国公的部将,两家更是来往密切,陛下…陛下他…这一手顺水推舟竟不在乎山水之间而是……”说到此处,王骥再也不敢说下去了,一身的冷汗也快速的打湿了内衬。
杨荣看了一眼王骥道“还好你没把后面的说出来,陛下天纵英明,不过这件事儿做的有些阴郁了。也不知是好是坏。”说罢也不再理会王骥,而是转身向正殿走去,临走之前道“我会尽力为你争取都师之权,你呢也好好的想一想,整理一下心情,别等到陛下来了你再失了大臣体。”说罢也不再理会王骥,而是快速的离开了。
渊阁内,杨荣在向朱祁镇提议王骥为都师,孟瑛为主帅之后,便开始介绍起了两人的履历,以及推荐他二人的理由,而王骥却是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是仍不平静,脑海里一直在回想着杨荣的话,然后暗暗叹息,陛下终究是君王,伴君如伴虎,老虎不管是不是年幼,终究是要吃人的,这才多长时间啊,这位陛下就已经展开了獠牙,果然皇帝对于权力的欲望是大于一切的,经此一事,罢一切不急之务成为了昨日黄花,如画江山的执笔之人也成了年幼的君王,天下之大任其挥毫泼墨。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不过王骥转头看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传召过来的保定侯孟瑛,内心里却是一片羡慕,勋贵果然是皇帝的自己人,不需要参与到权利之争中也可以传家无忧,当真是令人羡慕啊。
至于保定侯孟瑛,在听到杨荣推荐自己为主帅的时候就一脸的不可置信,自仁宗先皇登基以来,他家就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碍了谁的眼,在皇帝那里提一嘴,自家立刻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自己也绝了再统大军的妄想,却不想,如今峰回路转,妄想竟然成了现实。其内心激动可想而知,要知道曾经的保定侯这个爵位在朝班之中也是前几名的存在,哪像如今自己只能是在角落里面生怕被人注意到一样。不过,过了今日孟瑛相信保定侯这个名称一定会再次成为朝班之中前几名的存在。
孟瑛正在这里激动着,朱祁镇却也在寻找着,说实话朱祁镇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孟瑛,毕竟保定侯自从被太宗皇帝发落以后就几乎在朝堂之上销声匿迹,要不是后来太皇太后以新皇登基的名义大赦天下,保定侯能不能恢复爵位都是个未知数,又因为孟瑛除了大朝会一般就不现身,所以他的站位就比较隐蔽,朱祁镇巡视了两遍都没看到,最后不得不出声道“保定侯。”
孟瑛听到后赶紧出列,当庭拜倒高声道“臣,保定侯孟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看着大礼参拜的孟瑛对于他激动之下弄乱了礼仪也没追究,而是再次问道“杨师傅举荐你为主帅,朕且问你,你可有信心平定麓川?”
孟瑛听后眉毛一挑,当年随着父亲南征北战的少年意气此时再一次的出现在了他的身上,孟瑛支起了上身道“麓川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要破其军不过旦夕罢了,唯有云南之地道路崎岖,路途遥远,若大军征伐麓川时日怕是会长一些,若能期以一年,臣破之不难,可麓川山路坡多,要想执思氏于君前,臣恐思氏一心逃亡之下,臣并无把握将其俘获。”
朱祁镇点头,孟瑛此话让朱祁镇很是高兴,立刻道“好,既然保定侯有此雄心,就择日拜将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