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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直至厉少愚走到院外,虞沅君方去挽过阿莱的胳膊,悄声地: “你们和好啦?” 阿莱看着她,挤出一点冷淡的笑意: “没,他来问我和孔先生的事。” “嘿,真奇怪,既然放不下你,怎么三番五次地拒绝?” “是我总抱有幻想,以为像小时候那样撒撒娇,就能让他回头。不过也好,我们昨晚把话全说明白啦,从此以后我安心跟孔先生在一块儿,再也不用惦记他了。” “你想开就好,我还以为你们和好如初了呢” 虞沅君深知还有内情,但阿莱不愿说,她就不问,甚至自觉替她保守秘密。见阿莱神色窝屈着,不免开解道: “孔先生的人品学历虽没有厉大哥出众,但也不差,而且是世家出身,既富又贵,你不喜欢政治,大可以劝他经商,有他们孔家托底,不用做什么大生意,随随便便赚几个钱,也够你们自在一世了。条件这么好,对你又是知冷知热,多让人羡慕啊!” “你说得对,孔先生样样都好,我既然和他确定关系,就该试着真正接受他。”阿莱顺着她说。 “不是说你爹要做寿?孔先生去吗?” “去。” “哪一天?在你家里?厉大哥去不去?” 正月十六,郑叔衡六十寿诞。 家被大红锦缎装裹,高高挂起红灯笼,登门拜寿的人一茬接一茬,在院里闹嚷嚷地说官话。 阿莱从清冷的内院走出去,只似坠进一个喜气洋洋的陷阱。一路来至会客厅,果不其然,见着厉少愚,颔首站在郑叔衡跟前,穿一身银灰色贡缎长衫,内着质地相同的阔腿裤,漆皮黑皮鞋,虔诚地聆训。 走至八扇黄花梨雕花屏风后头站定,眼前人影依稀可辨,是厉家夫妇,不声不响,神色诡异得说不出名堂。她就近找张杌子坐下,凝神一听,前头开始说话,透过缝隙,只能看见一线,却似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阿莱知道厉少愚事先和父母通过气,说定要退婚,再也不会后悔了,为着维护两家交情,特意过府拜寿赔罪,等时机恰当再提正事。阿莱知道他一定也不舍,但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只能先这样安排——厉少愚的确也是如此,想再见一眼还是他“未婚妻”的阿莱。 光明正大地,也就这一天了。 人与人的发展,最讲究缘分,如无一条无形的红线牵引缠绕,也许连认识都不能够。阿莱和厉少愚的一切,全是命中注定,无数的偶发事件,也如一根根红线,本意将他们缠得愈紧,紧至过头,反而生出插曲,使一切分崩离析。 上完茶点,使女小厮退出门去,管家带上大门,便退至前院招呼客人,不再侍候。 郑叔衡拿烟杆敲敲桌角,缓缓抬起眼睛: “来得这么早,是不是太辛苦你了?” 厉少愚忐忑不安地: “给郑伯伯拜寿是应当的,不辛苦。” “客套话就省了吧。”郑叔衡放下烟杆,依然倚在圈椅上: “你能在上海立足,我很为你高兴。从你和阿莱对外公布婚约那天起,我就说过,你要从事任何危害生命的职业我都不答应。因为我郑某人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我不能让她在我百年以后像无根浮萍一样飘零于世,自你蒙冤下狱后,我这个念头更加强烈。看样子,你的心很大,装不下一个小家,既然你答应的事情做不到,你们厉家也没有在宦海翻腾的本事,为着往后几十年咱们两家不要心生怨怼,眼下还是退婚为好。” 以往,郑叔衡会在这一大段话后问上一句“你说呢?”,今日却没有,便是表明他已做下决定,不容旁人再驳。 被这番话一刺,厉家夫妇心里老大不舒服,相视一眼后都没有接言,单是望向厉少愚。厉少愚早知阿莱悄然而至,战战兢兢地,不敢乱看。只有增光瓦亮的皮鞋,映出他满脸惊惶。 “郑伯伯说的是。”厉少愚把身段放得极低,“晚辈身陷囹圄之时,全靠伯父和郑小姐援手才能脱困,这份恩情晚辈没齿难忘。于情于理,晚辈都该坚守婚约,完成承诺,但正因为这份情理,晚辈对退婚一事没有异议。一切事宜,全凭伯父做主。” “眼下时局动荡,经济萎缩,贪图安稳享乐绝非大丈夫所为,大事轮不到你,但你愿舍弃家业为国家尽一份绵薄之力,也好!” 郑叔衡可不糊涂,不当着他父母的面把话说穿,哪能行? 厉少愚配合着,“伯父所言正是晚辈心中所想,只恐投身金融界后牵一发而动全身,将来祸及家人。索性趁今天在父母跟前把话说个明白,免得再生出误会。” “行了!我们心里有数。

”厉照垣低声呵斥。 白灿之手提包里放着一份报纸,头版刊登的是阿莱去孔家赴宴的新闻。夫妇二人早已想过,要是郑叔衡颜色不好,对他们一味贬损,便立时拿出报纸摔他脸上! “既然世兄执意要退婚,那咱们只有” 话未说完,管家已经推门进来,急匆匆到郑叔衡身边低声回话。片刻后,他站起来,对厉家夫妇一拱手: “退婚一事容后再议,愚兄先失陪片刻。”走出会客厅后,回头把在向青韫脸上停住,“啊呀!阿莱呢?这个时辰还在房里待着做什么?还不叫她出来见客。” 使女应声寻人,阿莱从屏风后面走出去,耽在厉少愚面前,目光有过一刻的交错,默默无声。 “小姐快随老爷夫人去吧。” 白灿之看着阿莱,眼底埋藏着惋惜,也有释然。掏出图并茂的报纸,递至她手里,也是一份善意,并不希望她羞愧、后悔,只望事情无声无息地掩过去。 翻开报纸,封面正是阿莱挽上孔可澄。 那晚去孔府赴宴,原来也是他设下的圈套,只等她跳下去,再通过报纸发酵,闹得人尽皆知。如果不退婚,那于厉家也是不光彩。第一页上写: “郑小姐生于名门,留洋七年,现于许家任家庭教师一职,聪明、优雅,生活独立。每日准时出门上工,常去世界店阅读外籍,史哲学两类,颇有深度。娱乐活动甚少,闲暇时与孔先生约会” 再往下,记者歌颂她: “名不见经传的郑小姐,在人生的黄金时代,从上海滩无数佳丽中脱颖而出,成为孔府的座上宾,他日云蒸霞蔚,前程似锦。细究她的生活轨迹,不难看出,这一切并非偶然” 难怪带着报纸,原来他们也曾怀疑过她,只等千钧一发之时,把这炸弹扔出来,谁脸上也别好看。 忽地被一只手按住,阿莱下意识地捏紧。哦,是他呀!厉少愚到她面前,意图抽走报纸,却无意撕成两半,各自攥在手里。 她抬起眼,眼底濡湿了,傲气地扬起下巴,不要被人看扁,眼泪沿原路倒回去。整肃神色后,大方地招呼道: “伯父伯母请在这里稍坐片刻,爹娘接了客人就来。” “郑小姐,”厉照垣有话说,忍住了,“你先去吧。” “嗯。”她应声,把半张报纸塞到厉少愚手里,“你看过这篇报道吗?把我夸得像朵花似的,你也该看看。” 厉少愚嘴角噙着笑意: “早看过了,不是把你夸得像朵花,你本来就是。” “上面还写了我和孔先生的故事,你也看了吗?” “看了。”厉少愚没有丝毫异样,“写得很好,你们的相遇和恋爱过程像一部罗曼史。” “对啊,我第一次有那么浪漫的经历。”阿莱笑得张扬,“你们先坐,我去去就来。” 厉少愚反而不知道自己何处露怯,扶父母坐下后,结结实实一阵细想。 “真是倒灶,好好一桩婚事被你小子给作没了。报上写的东西也能当真?今天带来是以备不时之需,但我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郑小姐会是报纸上写的这样。” “爸,您知道是瞎写还——” “还不是怕人家糟践你?”厉照垣端起茶碗,浅浅抿上一口,“行了,以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赶紧,快去作死吧!将来看谁埋你。” “不许说啦!”白灿之立刻打断,“哪有你这样做爹的,就会咒自己儿子。” “不说了,不说了!” 厉少愚趁机逃之夭夭。 待他逃到前院廊下倚住栏杆看游鱼时,月门忽然有人过来,站到他身后喊:“少愚兄,好久不见!” “孔先生,你也来给郑伯伯拜寿?” “嗨!那是自然。先不说家里,就说如今我和郑小姐的关系,也该上门磕个头嘛。” “磕头啊,我以前也磕过。” “应该恭喜你,以后没这个规矩了。” 厉少愚不得劲了,孔可澄竟如此炫耀,满嘴规不规矩的,好像谁曾经没规矩一样?要不是被暗算一着,这郑宅,哪有他姓孔的立足之地? “至少今天,我还是阿莱的未婚夫呢。” “有些事做起来快得很,就像你入狱,你出狱。“未婚夫”这个身份,要摘下来一样快。” “真有那么快?” “我做事一向如此。蒙冤的滋味不好受吧?同样的,洗刷冤屈的过程也不好受。我希望你能成功,少愚兄,我真心地——祝你成功。”

“不好受啊。我进去一趟什么都没学到,倒是把以往的东西丢掉不少,出来后险些众叛亲离了,幸好邱主任还愿意提拔我。孔先生,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别着急,我一定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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