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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故

沈凌前一刻还在腹诽着,这人原来也知道烦,后一刻听他话中之意却不免一怔,她垂下眸光,不答反问道:“你会吗?” 段风辞另只手还抓着沈凌衣袖,闻言只笑不语,手上有意无意晃了晃,须臾,他答道:“不会。” “江老太爷辞官后在自己府上收留了几个小姑娘而已,哪算得什么大事?”他直起身子,撑着头的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另只手却一直没松,“你敢让我看,不也是算准了这事无关紧要,陛下根本不会管吗?” 莫说宏元帝现在年事已高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就是放到十年前那时候,宏元帝也不会管这些事,他忙着料理世家门族、忙着猜忌哪个臣子有没有惦记他那皇位,哪有心思来管什么女学,更何况还是江成蹊自己府上。 沈凌无声默认,段风辞凑近了笑盈盈问道:“阿凌,能告诉我你做这些事的原因吗?” “你身为女官,应当比我知道,所谓女学其实是痴人说梦,大多数人并不需要女子有才学,女人对他们来说无外乎就几种,一是贤内助,譬如皇后之于陛下;二是拉拢权贵,譬如先太子妃之于太子;三是传宗接代,天下间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女人的才学,对于这些人来说是最无关紧要的。”段风辞顿了顿,嘴角若有似无带着笑意,却更像是讽刺,“相反,有了才学才更危险,譬如南御史。” “何况天下之大,只靠江老太爷一人是行不通的,朝廷也并无门路帮你,做这些事,到头来若是一场空,你该如何?” 沈凌安静看着眼前人,忽地轻笑出声,段风辞在她这一笑中愣了一愣,手上力道不留神便松了。 这还是沈凌第一次对他笑。 “从前没有,日后就不会有吗?” “什么?”段风辞回过神来问道。 沈凌目光直直盯着这人,不紧不慢道:“我不需要大多数人认可,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帮助什么大多数人,他们的想法于我而言才是无关紧要的。他们需不需要女人有才,需要什么样的女人,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吗?” “他们觉得有了才学便是危险,不过是因为从前被《女诫》、被强权驯服的宠物,在接触到与他们一样的东西后失去了掌控,可是对于从中逃离的人来说,这是自救,是自由。” “天下很大,人也很多,我也从没想过要靠外祖父一个人去做。我有能力提供地方提供讲师,那就有一个算一个,即使我做不到广济天下,也不算全然白费功夫。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从前没有以后也会有,你又怎知不会成功?” “至于你所说的朝廷无门路,在南御史之前,女官也从未登上朝堂,可是南御史做到了,不是吗?我朝之前,官员选拔多是局限于世家,如今不也有路子给那些贫苦之人吗?规矩都是死的,人是活的,路怎么走,日后怎么变化,这都是人做的。” “只要有了开始,一切皆有可能。” “至于那时有没有我,那重要吗?” 长风绕堂,枯枝隐隐作响,段风辞无声望着眼前人,明明满院寂静,他耳边却有鼓声。 他突然笑出声来,“傅武沈,今日受教。” “这路这么长,只你和那位赵大人一起走也太孤单了些。”段风辞手上重新用力,将那一截未曾被沈凌拉回去的衣袖再次抓住,眉眼弯弯,视线格外专注,“朝廷不帮你,我帮你,算我一个,如何?” 这下沉默的反倒成沈凌了。 寻常男子听到她前一番话或许就已恼羞成怒,更别提什么同路一起的事,这人倒不同。 沈凌默然看着他,许久后问道:“你为什么要搅和进来?” “因为我也不觉得《女诫》那劳什子东西该被推崇。”段风辞认真道,“刚才那小姑娘是逃婚出来的,虽然勇敢,可是底气不足,你让她去看《氓》那一篇,就是告诉她,‘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想要她明白为自己考虑是对的,想让她坚持自己的路,对吗?” 他轻笑一声,“无论班昭最初写《女诫》是为了什么,那东西到现在都已成为世俗拷住女子的锁链,囚人之物,何必推崇?” “你……”沈凌有些愕然。 “沈时安,”段风辞轻声唤着,这个沈凌已经很久不曾听过的名字,却像是被他念过千百遍一样,熟稔中带着些沈凌听不懂的意味,“我想陪着你,给我个机会?” 沉默再次漫开,沈凌垂眸避之不答,片刻之后,她话锋一转问道:“我前日便想问,你为何知道这个名字?” “你不记得?”段风辞挑眉反问道。 “记得什么?” “我见过你来着,”段风辞撇撇嘴叹了口

气,随后摆了摆手,像是失望极了,“唉,长大了就不记得我了,真是难过。” 随后,他却立刻又扬起笑容,“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再认识一次。” “我叫段风辞,平南王段兴澜的长子,今年二十一,十月十七生辰,比你年长约九个月。”话及此处,段风辞顿了顿,略有深意道:“你若是愿意,叫我声哥哥也行。” 这话他自己说着都没底气,声音愈发的小,若不是院子中静,两人又靠得近,沈凌还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余下的,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段风辞如是道。 沈凌轻手抚上额头——她可不想与这位世子有什么日后。只是显然,这事她做不了主。 万都世家虽被宏元帝压了数年,可那背后的势力却不是这么点时间就能瓦解的。段风辞作为平南王的长子,如今已及弱冠,朝中武将本就无人可用,眼下又有柳家之事作踏板,宏元帝多半不会放他离开,此次大朝会前估摸着就会封他个官职留守万都,若是赶得巧,怕不是以后还能时常在宫里见到他。 沈凌心下发愁,段风辞却丝毫不觉,他拿起适才收在一边的蜜饯又递过去,“这个不值钱,好歹同僚一场,如今也算是朋友,就当我打碎了你药瓶的赔礼,收下吧。” “这东西我也不爱,你要是不收我可就只能扔了,阿凌难道要白白浪费这些吗?” 沈凌无奈接过,对面之人终于心满意足点了点头。 恰值此时,风势渐大,沈凌忍不住偏头咳了两声。 “起风了。”段风辞视线扫过天边,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如今却悄然换了副模样,阴翳得很,伴着寒风竟也有些冷,他目光重新聚在沈凌身上,“平州多雨,看这天色怕不是过会儿要下雨,今日该是没别的事了,你身体不好又还伤着,就多休息一下吧。” “走,我送你回去。” 沈凌本就怕冷,今日以为是艳阳天也未曾穿太厚的衣服,此时的确不适合在外面逗留,便跟着人起身回房。 回到房中,沈凌本以为这人会如同昨日一般缠着她,却不想段风辞将她送回后未曾多留便离开了,倒是让她有些惊讶。不过沈凌也并未想太多,段风辞如何到底与她无关。 天色渐暗,她点上烛火,坐在桌案边默声写着回宫后呈递给宏元帝的条陈。虽说沈凌明面上还是后妃,可到底是在为宏元帝做事,每每办完事还是要写好条陈奏疏上呈,算是留案。 不多时,正如段风辞猜测,蒙蒙细雨渐垂。赶着回来的空青跨步进门,见沈凌坐在案前写东西也没打扰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去闭了几扇窗子,随后又点上几盏烛火安静陪在一边。 许久后,沈凌低咳了两声,将手中笔放下,唤着空青过来将那写好的条陈收好。 “办好了吗?”沈凌接过空青递来的手炉,温声问道。 “办好了。”空青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查着,“丁合香、平州锦都买了,东郊岗山寺的平安符也求了,应该没有遗漏的。” “幸好这世子跟我们一起有人帮忙拿着,不然这么多东西,带回去也是挺麻烦。不过公主给的银子多,小姐,这剩下的……”空青讨好笑着。 沈凌如何不知她的意思,抬起右手在她额上点了一点,“万宁不差那点钱,你自己处理。” “得令!”空青得了她的话眉开眼笑,心中悄悄在小金中又记上一笔。 段风辞进来时便看到空青傻笑着,沈凌坐在案边只手捂着手炉,他大步过去,将手中端着的药碗放下。 本在聊着的两人见此情形一愣,段风辞适时解释道:“我往这边走时正巧遇上赵大人,就替她接过这药送来了。” 沈凌不语看着他,段风辞却只是笑着,空青左看右看,随即福至心灵一样道了句“有事”便跑了出去。 段风辞见人离开摊了摊手,侧靠在桌边,“阿凌,你这么看着我,会让我不好意思的。” “你怎么又来了?”沈凌不理他的胡扯,顾自问道。 “监督你喝药啊!”段风辞蹲下身子,双手环着抵在桌上,目不转睛看着沈凌,“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休息,不来看着我不放心。瞧瞧,我才走这么半晌,你脸色都白了,今日有雨湿气重,你的伤是不是疼得厉害?” 沈凌微微挑眉,因着这烛火,方才空青在房内都没发现,这人倒是一进来就察觉到了。 剑伤不是小事,尽管那位孟大夫医术高超,却也无法让这伤立刻好起来。前几日暖和倒还好,少些动作也能藏着不被江成蹊他们知道,如今突然下雨,这伤就不依不饶疼了起来,只是还未曾到难以忍受的程度。 “无碍。”沈凌轻轻摇头,将那药端起

饮尽,才放下药碗手边便被人递了颗蜜饯。 段风辞收了散漫的笑意,轻声唤着:“阿凌。”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身体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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