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方翰民有只争朝夕的紧迫感,更不是他有多高的思想境界,他一个没有任何保障的临时工,平时跟同事们干同样的工作,挣的工资却比正式职工少三分之一,根本没有必要为了单位的事去得罪车间技术主管。
但是,方翰民毕竟具有牛津大学制药科学博士和rgp新药创制中心项目主管的职业素养,他跟现实中随处可见的拖拉懒散的工作方式格格不入,他认为一旦做出某种决定,就应该雷厉风行,抓紧时间付诸实施,否则,还不如维持原状。
当时业界有个言传,据说国内一家机械厂为了提高产品质量,从德国聘请了一位退休技师到厂里做技术指导,那位技师严格执行八小时工作制,按时上班,到点下班,但八小时之内,不仅工作态度一丝不苟,而且工作任务排得满满当当,工作期间不浪费一分钟时间。
在德国技师的指导下,产品质量开始有了提升,双方本来合作的很好,但是,过了两个月,德国人却要辞职,这让机械厂的职工们非常不理解,大家纷纷猜测,有人说德国技师过不惯这里的生活,有人说德国人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还有人说德国技师嫌厂里给他的待遇低,等等等等。
知道这些猜测后,德国技师无奈地耸了耸肩,他认为这里的人们很热情,无论对这里的生活还是气候环境,他都非常适应,至于待遇,他在德国有丰厚的退休金,受聘到这里工作,根本不是为了钱,他觉得这种猜测是对他的侮辱!
临别时,德国技师告诉为他送行的人,他知道对他辞职的原因有各种猜测,但都是错误的,唯一的原因却没有猜到。
德国人本来想把自己的感受烂在肚子里,见送行人员如此好奇,看在几位中国同行为他迎来送往的情分上,他告诉送行人员,他辞职的唯一原因,是不适应这里慢节奏的工作环境和全厂上下那种懒散的工作方式。
在机械厂工作这段时间,德国技师发现,无论厂部科室,还是基层班组,职工们每天上班后,第一步是慢条斯理换工作服,第二步是打水沏茶,还要抽烟闲聊一阵子才能各就各位,完成这套固定程序,至少需要半小时。
好不容易到了岗位,工作一个小时后,就陆续有职工回休息室喝水抽烟,让德国技师最不能理解的是,工作期间上卫生间,职工们也要成群结伴而行,并且跟散步似的边走边聊,去一趟厕所往返需要二十来分钟。
厂里明规定,十一点半才是午饭开始时间,有些职工不知是不是没吃早饭,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十一点刚过就往食堂方向走,他们根本不把厂里的规章制度当回事。
下午同样如此,职工在工作期间随意离开岗位是常事,明知道五点下班,很多人四点半就收拾工具,回休息室更衣等待。
虽然同样实行八小时工作制,这位德国技师通过粗略观察,发现大多数职工的有效工作时间,能达到六个小时就不错了。
作为一名外聘人员,德国技师看不惯这种松松垮垮的工作态度,在这样的环境里,他觉得自己是个另类,还不如离开的好。
方翰民当然听说过这样的言传,实际上他看见周围的很多职工,甚至包括像车间技术员老吴这样的领导,也都是得过且过混日子的工作态度,所以他冒着得罪老吴的危险,也要提醒一句。
老吴认为方翰民的话过于放肆,一个临时工怎么敢这样对车间领导说话?哪来这么大的胆量?
不管出发点有多好,方翰民的话都惹得老吴不高兴了,人家毕竟是领导啊!面对老吴的诘问,方翰民只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吴工,你别多心,我只是提醒一下。”
“提醒?我用得着你来提醒吗?”
老吴显然想以势压人,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就得要求方翰民向他赔礼道歉了,大家都是为了工作,老杨认为老吴的做法太过分,于是赶紧解围,“翰民,你让吴工慢慢审阅计划,也好为你提供更多的建议,这期间你可以做其他事情嘛。”
“主任说得对,吴工,你慢慢审阅吧。”借着老杨的话,方翰民趁机抽身离去。
不出所料,就这么一份十几页的工作计划,老吴审阅了一个星期,这效率也是没法说了。
拖了这么长时间,既不是计划中包含了多么深奥难懂的科学原理,也不是老吴审阅得多仔细,提出了多么中肯的意见,恰恰相反,当方翰民问他对计划有什么建议时,他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简直就是敷衍,根本没能提出任何有价值的意见。所谓的审阅,只不过是老吴装腔作势的显摆。
但是,凭老吴那懒散的工作态度,一个星期审完算是快的,他要是真拖上十天半个月,方翰民拿他也没有办法。
以老吴的技术水平,他确实在技术层面提不出什么有益的建议,但通过这份工作计划,他对方翰民的认识又加深了一步,本以为方翰民只是通过自学,掌握了一些制药科技知识,上次的试验只是碰巧成功了。看了这份计划,他发现方翰民不仅会做试验,对工程计划和施工管理这类工作,照样得心应手,这让他更加纳闷,方翰民这个临时工,是从哪里学的这些知识呢?
利用这几天时间,方翰民不仅完成了二车间“酰化”岗位工艺改造的设计图纸,还提出了设备调整和具体施工方案,以及设备明细。
在正式动工之前,无论需要添加的备品备件,还是设备调整的具体施工,都需要车间领导出面协调,方翰民把自己准备的材料放在老杨面前,“主任,吴工,这些是设备调整的施工方案,以及需要添加的设备明细,你们看下一步工作该从何着手呢?”
老杨知道这是自己的任务,调整设备和管道布局,由谁具体施工?仅仅依靠二车间的设备维修人员能不能胜任这项工作?是否需要把这件事整体交给厂里的机修车间去做?添加的设备和部件,仓里是否有现货?需不需要向厂里提出采购申请?诸如此类的问题,没有一个是方翰民能解决的,这也是老杨坚持成立技改三人组的主要原因。
老杨要求技改三人组的成员各司其职,各负其责,现在,负责技术的方翰民提出了开工之前需要协调的诸多事项,他跟老吴责无旁贷。
拿起桌上的材料看了看,老杨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唉,在你的工作计划中,你打算将整个‘酰化’岗位同时停产改造,还是一边生产一边改造呢?”
“计划中两种方案都有,领导们认为哪种方案最好,就采用哪种施工方案。”方翰民做计划前,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
在技改三人组,做最终决定的是两位车间领导,老杨考虑片刻,似乎也拿不定主意,“吴工,你认为哪种方案更好呢?”
“这个嘛”在方翰民跟老杨交谈的时候,老吴心不在焉,似乎他跟这些事情毫不相干,老杨的问题让他措手不及,“哪种方案更好?我觉得都差不多。”
“怎么能差不多呢?你是技术主管,又审阅过小方的工作计划,综合分析一下,肯定各有利弊,但咱们的原则是选择利多弊少的施工方案。”对老吴这种应付差事的表态,老杨显然不满意。
老吴这个人,在不懂的事情上,往往喜欢装腔作势,以此显示他技术主管的权威,但真正需要他行使自己职责的时候,他却往后退,因为他怕担责任。
作为二车间领导班子的搭档,老杨早就看不惯这种有利就上前,有责任就躲开的工作作风,只是碍于面子,他才没有当面揭穿老吴的伎俩,不愿撕破脸皮,毕竟今后还要在一起共事。
面对“酰化”岗位工艺改造施工方案的选择,老吴又想耍滑头,却被老杨抓住不放,非要让他提出自己的意见,因为他也是车间领导,决策问题有他的份。
无奈之下,老吴只得把目光投向方翰民,“计划中不是做过分析吗?小方,你认为哪种方案更好呢?”
老杨让你做选择,你却把问题推给我,方翰民认为老吴这人好无聊!“按照技改三人组的分工,我只做技术方面的工作,决策的事与我无关,吴工,你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老吴自以为聪明,却把自己逼到墙角,他只得开动脑筋分析问题,过了好几分钟才说道:“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认为最好的方案是一边生产一边进行工艺改造。”
“请说说你的理由。”
老杨并非故意跟谁过不去,他只是认为,全车间从事生产和技术管理的一共只有两个人,老吴这种甩手领导本质上是对工作不负责任,平时也就算了,现在,连方翰民这样的临时工都积极参与车间的工艺改造,老吴作为决策者之一,却想袖手旁观,这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至于所提意见或建议是否被采纳,那是另外一回事,即使不被采纳,起码可以为最终决策作对照,关键在参与。
在老杨的追问下,老吴终于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边生产边改造,一个最大的好处是不耽误生产,而工艺改造可以循序渐进地进行。
这番话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二车间面临的问题是生产成本居高不下,产品合格率太低,方翰民试验成功的新工艺,正好可以解决这两个难题,老吴的理由跟车间亟待解决的问题其实并不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