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路途拉得格外漫长。 为了保持精神,赵晋时不时就拉着队友们聊天。 “你们看过网上视频了吗?最近有个博主特别火,收集了很多近期发生的大事件,是真是假不知道,不过他说的有个结论倒是蛮多人认同的……” 他卖了个关子,江女士果然很上道地捧场道,“什么结论?” 赵晋没有直接回答,反倒话题转向杨野,神神秘秘的,“——哎,小野妹子,方不方便告诉一下,你发觉妞妞不对劲是从什么开始的?” 杨野思索了几秒。 “嗯……好像是下流星雨那天晚上,我们散步回家之后?” 江女士对妞妞那次突然发狂吠叫的行为也印象深刻,闻此不由得惊讶,“就那天?” 杨野点点头,“回去之后妞妞就一直很急躁,很饿的样子,我喂了她好多东西吃,半夜她还起来翻冰箱,最后怕妞妞吃坏了肚子就暂时锁到车里了。” 很饿?江女士一愣,下意识看向宴清。 对方后靠在椅背上,看不到脸,安静得仿佛睡着了。 “你看,大家说的都没错。”赵晋一拍方向盘,“虽然网上各种五花八门的说法都有,先不管真假,仔细问问,其实都会发现一个相同之处——” “好像所有古怪的事情,都是从9月13号晚上,那场流星雨之后开始的。” “现在很多人都在猜那场流星雨是外星人入侵,大家不知不觉间被当成试验品。也有说流星雨携带了什么太空病毒,当时在室外的好多人都出现了症状,反而是待在家里的大部分都没事……至于那些会攻击人类的奇形怪状,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什么原理,官方也没个表示,不过有些人喊他们‘感染者’,跟什么生化危机电影似的……” “以前只看过小打小闹的植物变异,那个很有名的猪笼草吃猫事件,还有爬山虎一夜疯长吞掉半个村子,都是挺有名的了——至于咱小区那个,我倒是第一次见,长这么大还跑这么快……这都已经不是感染的事儿了吧?!” 赵晋叹了口气。 “说真的,现在每天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走过路过都被莫名其妙的东西袭击。人变异成怪物就算了,这动物植物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突然‘活’过来,感觉好像还变聪明了……说实话,我有点担心,现在什么玩意儿随随便便都能把我们这些小鸡仔捏死。” 更可怕的是这种现象发生得无知无觉,等到有临床症状的时候往往已经晚了。而且它来得迅速又凶猛,中招的人前天晚上还有说有笑,第二天就有可能直接暴毙。截至目前为止都没人查清楚它的来源和触发条件,每个人的症状也五花八门各不相同。有的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感冒,有的却全身器官衰竭,任做遍了检查都无法找出异状和病因——这才是最怕的地方,没法对症下药。 “天降病毒”,“外星入侵”是目前流传最广的说法。网上也自发形成了很多流派,乐观派,悲观派,选择等待消息不予评论的保守派,还有期待末世降临、洗刷人类祸害地球罪恶的圣战派。但不管有多少分歧,只有一个结论能让大家达成共识——似乎所有事件都指向同一个时间点:一切起源于9月13日晚上的特大型流星雨。大家称其为“913事件”。 “那个鲸鱼视频你们看过了吗?”赵晋问,见江女士和杨野都摇头,他叹了口气,似乎颇有些感慨,“视频倒不长,是个志愿者录下来的。大概内容就是有一天他们在沿海的船队遇到了一头蓝鲸,特别大,就在浅海区一直打转儿,看到船后直直地朝他们冲了过来——船队还以为会遭到攻击呢,结果你猜怎么着——那鲸鱼张开嘴,嘴里居然含着几个人,而且都还活着……” “这蓝鲸把这几个活人吐出来之后,喷了个水柱,转身潜入水底就走了。被救下来的人里面有个女的,站在船上一直对那头鲸鱼哭着喊老公,喊他的名字,怎么都不肯走。” “好多人怀疑这是作秀,毕竟人怎么可能变成鲸鱼?还有说因为在海上漂的时间太长,这个女人精神恍惚不正常了,所以有这么猎奇的事……我看有个评论被置顶了,感觉还挺有意思。” “怎么说的?”江女士问。 “那个人说,鲸鱼这种体积巨大的海洋生物,除非换气产卵或者捕鱼,是很少浮出水面的,因为转换身体内部产生的压强会让他感觉很难受。但是视频里的蓝鲸从被发现开始就一直保持上浮状态,几乎有一半身体都露在水面上。而且很多鲸鱼都喜欢跳起来再重重坠入水下,要么是换气,求偶,拍掉寄生虫,或者玩耍……很常见的行为。” “但是这条鲸鱼不一样。他觉得它太稳重了……就像是小心翼翼地叼着一个玻璃球,稍不注意磕碰一下就碎了。” “很奇怪的比方吧?” <
r> “后来有人去采访那个女人,不过当事人拒绝了。之后那片海面就再也没人见过那头蓝鲸。” “听着有点玄乎是吧?刚开始还有点自我感动的意思。”赵晋笑了笑,笑容却很快就消失了。 “但是在今天晚上之后……我感觉再遇到更古怪的东西我都能接受了,毕竟99的人一辈子可能都没见过行走的巨型藤蔓吧?” 惊悚版《致橡树》。 “不过我看也不需要太担心,”赵晋看她们表情愁苦,乐观地安慰道,“据说这种感染的几率不高,变异什么的就更低了,而且也不完全都是负面吧……你看妞妞不就挺好吗?多乖的小狗啊,就跟麒麟成精似的,又帅又凶猛还聪明,简直就是梦中情狗……” 他滔滔不绝夸赞的模样看上去就快要流哈喇子了。苦闷的一路似乎都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出现而变得不那么紧绷无趣。 好消息是,路途平安。坏消息的是,油量见底了,但距离下一个加油站还有三四公里。 本来赵晋还考虑学习末日电影里那样,遇到丢弃在一旁的车就捡起来接着开。结果现实过于残酷,车倒是遇到过几辆,但一来没找到钥匙,二来没人会短接这门技能,三来没带抽油管不能续航,四来就算有钥匙也是空油——看来这一路有不少人遇到了和他们一样的问题,那么大概率下个加油站也不会剩多少存货。 没办法,在s彻底熄火后,几个人只能拖着自己的行李,弃车步行。 赵晋肉痛得不得了,一直嘟哝等到救助站了一定要找人帮忙回来再把爱车开走——无怪乎他这么执着,这辆车不仅配置好容量大稳当耐造,是老爹送他的生日礼,关键时刻还救过一整车人的命,兼具人情怀和实用价值。 没交通工具,一行人不得不拖着行李慢吞吞地朝目的地走。宴清她们还好,轻装上阵。后面的罗斯玛丽和罗招一家就走得非常费劲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三头六臂都不够挂,问里面有什么,除了必需的吃喝药,居然还有什么床单被套护肤品,茶叶拖鞋羽绒服,把杨野听得一愣一愣。 “哇,你们是搬家来了吧。”赵晋帮罗斯玛丽提起一个包,沉得差点没闪着腰。 再看罗招那边,他只拎着两个小包都已经有点走不动道了,反而是李婶红光满面,一直捂着自己包着菜种子的塑料袋不撒手。旁边的张琴落在最后,不仅拖着两个大腿那么高的麻袋,斜背着鼓囊囊的布包,脖子上还挂着三四个小塑料袋,面色通红气喘吁吁,脖子都卡出了勒痕,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歇会儿,大麻袋在地上摩擦得哗哗响。 “你也真是舍得。”罗斯玛丽看不过去,边喘气边忍不住嘲讽,“让最瘦的驮最重的,最壮的反倒拿着最小的,养驴的都没你们这么能使唤——挺放心你媳妇啊,真是个绝世好男人呢。” 李婶不乐意了,“我们家爱咋弄就咋弄,你哪管那么多咧?再说既然嫁给我儿子,就是我家的人了,我儿子那么优秀,多帮他分担点是她的福气——” 自从下了车,就好像解开什么桎梏似的,这一家人也不憋着了。 江女士看不惯这母子二人,对一直沉默寡言的张琴却有点同情,闻言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们一眼,直接走到女人身边,语气很温和,“我们家东西少,我还有点儿力气,帮你拿一点吧?” 她伸出手,谁知张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惊惶地摇摇头,“不用!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江女士微微一愣,李婶顿时得意地笑了。 “看到没?我儿媳妇说不用,需要你们这些外人来装好心?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连赵晋都忍不住皱了皱眉,有点不爽,“人家是好意帮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 江女士摇了摇头,“算了,我只是问问,人家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啧。” 李婶瞥着眼,不阴不阳地插嘴道,“要么怎么说毕竟是老师,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跟我们那时候还是不一样咯——我们那村儿里啊,最没用的才去当老师,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得被我儿子管着?……” “哟,本事不大,头发不多,胆气没有,心眼不少。”罗斯玛丽拖行李拖得一头汗,妆都花了,还得听她在这逼逼赖赖,火气顿时就上来了,说话毫不客气,“一天到晚你儿子你儿子,这种货色你自己当个宝就算了,反正山鸡也养不出凤凰,我只当你们一脉相承——现在你自己飞不出窝,还想我们一起给你供儿子呢?哪来的老脸?” “要真有本事,‘你儿子’能让你这个妈关键时刻只能蹭别人的车,连个搭把手的朋友都找不到,还得大半夜徒步往救助站跑?怎么,你儿子没开车是因为他不想吗?” “一天到晚p自
己媳妇不说,还想给我们扣帽子呢?哦……也是,确实可以看出来你们村老师不咋样,不然十年寒窗‘男子汉大丈夫’这六个字能一个都不沾边儿,反倒是‘没用’这点学了个十成十——” “我看呢,你儿子既然这么优秀,肯定是看不上你儿媳妇的吧?还不如放别人一条生路,你俩相依为命就够够的了……” 一段话下来是情之所至,行云流水,字字软刀子,杀人不见血。杨野在心里默默鼓起了掌。 “你个贱蹄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李婶把大包小包往地下一摔,三步并做两步就要冲上来薅她的头发,嗓门大得几乎能刺破耳膜,“敢骂我?!我撕烂你的嘴!” 罗斯玛丽显然没想到她居然会来真的,被这泼皮的气势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警告你啊,这是法治社会!你敢打我!” “哎哎哎!”赵晋也没想到没两句就要打起来,赶紧上前拦住,不料罗招从一旁杀了过来,趁他不备用力一把推开他,嚷嚷道,“你谁啊!我警告你你别动我妈!你敢动她我就跟你拼了!” 赵晋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下火气也起来了,撸起袖子就要开干。虽然他看着白白净净,但那体格和干瘦的罗招比起来,还真有点唬人。明显能看到罗招缩了下脖子,但就是没退后一步。 “你来!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上面有人,到时候弄不死你——” “不是,怎么就打起来了?”江女士插不上手,在旁边干着急,“别打了!这都是干什么呢!都是一个小区的邻居,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下意识地转头朝女儿求助,“清清,你快点去——” 砰砰砰!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一顿。 “什么声音?”赵晋停下手,惊疑不定。 罗招趁此机会用力一脚揣上赵晋的小腿,一阵剧痛袭来,他忍不出连连退后,发出一声痛呼,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哎哟!你这个使阴招的——” 李婶呸了一声,薅住罗斯玛丽的头发就要往后面拖,骂骂咧咧道,“不三不四的东西,也不看看我老婆子是谁,还敢欺负我儿子,就该把你嘴撕了,让你满嘴喷粪——” 罗斯玛丽为了保持身材长久节食,上个三楼都费劲,更别提打过这个壮实的老妇人,被拉着头发连连尖叫,整个身体都被拖着走。头上那手就跟砖头似的又糙又厚,死死攥住拼命挣脱都挣不开,差点撕下一整块头皮—— 砰! 这一声更加响亮清晰,惊破夜空,仿佛在耳边炸开。 这下连李婶都停住了脚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面露诧异。 一旁一直呆呆站立的宴清突然浑身一颤,仿佛被闪电击中似的——猛地身体一软,不受控制踉跄着跪了下来,膝盖磕在路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清清?” 江女士一惊,立刻跑过去扶住了她,“怎么了?你别吓妈妈,你抬头看看我,清清?” 极其刺耳的尖啸像针一样刺入脑子,持续不断地高亢嘶鸣。耳膜嗡嗡作响,剧痛猛烈又猝不及防,仿佛无形的声波化成了一把大锤把整个脑子都砸得血肉模糊,好像都能看到红白相间的碎块。整个世界都变得昏红,眼球突突跳动,血液如火一样烧,温度高到超越上限,炙烤得所有器官都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越来越快,越来越热,直至噗的一声—— 宴清直接喷出了鼻血,围巾瞬间被染红! “清清!”江女士魂飞魄散。 这诡异的一幕让大家瞪大了眼。 “不是——啥情况啊?”赵晋瘸着腿赶忙凑过来,“怎么、怎么还吐血了?!” 他被这一连串变故搅得头都大了。其他人不都好好的吗?这一路也没碰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啊……还是说什么“体弱”的借口其实就是真的?只是刚才一直忍着现在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宴清浑身颤抖,痛苦得发不出声。江女士不明状况根本不敢多碰她,只能心疼得跪在旁边,企图安慰鼓励她,“没事,没事的清清……再坚持一下好不好?我们马上就要到了,等到地方妈妈给你找医生……你别吓妈妈……清清,清清你说话,说点什么都行,妈妈害怕……” “要不、要不我们先去前面找找人帮忙?刚还不听到什么声音吗?”赵晋看宴清蜷缩成一团,也有点着急了,“总比在这里干等着好吧?” 宴清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嘴里尝到了铁锈味,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不断涌上来。脑子疼得像是要炸开,好像血管里流得都是炽热的岩浆——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拼命捶打着头顶那突突鼓胀的动脉,不仅是鼻子嘴巴,就连耳朵里也蜿蜒爬出细细的血丝—
— 然而就是这个举动,导致原本就松动的墨镜悄声无息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墨镜下,是惨白的眉目,以及一双布满金色裂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