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鑫顿了顿,继续说:“向孤独屈服的人,最终一定会受累于这种屈服。事实上,没过太久,很多人就开始受不了了,有些原本同进同出的同学之间甚至开始闹些小矛盾。原本四五六人,甚至七八人的小团体,慢慢分裂成了更小的,两人或三人的微小团体。”
“从离散到聚合,再到分裂,最后趋于稳定,这基本上是每个大团体的必经过程吧!”
“可是,在裂变真的发生之前,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潜伏期。很多人渐渐开始感受到过度的集体行动所带来的不便,以及由此生出来的矛盾和龃龉。
然而一旦被默认属于某个小团体,就没那么容易抽身出来了,就算心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也不好意思先走。最早感受到朋辈压力的人,根本不敢独自离开,没人有勇气做下一个陆原野。
后来,等的人和被等的人都开始渴望自由,依旧还没有人愿意率先捅破那层窗户纸。就好像谁率先打破了团结的美好局面,谁就不道德一样。
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如果那件事发生在这种分裂完成之后,那它带给原野的伤害会不会稍微小一点。可惜它发生在分裂趋势刚刚萌芽的时候。”
郭尚北知道了,前面那些都是铺垫,真正的重点现在刚才开始。
“那年的五一假虽然只有三天,但不少大一新生还是迫不及待地回家了,我也不例外。
节期结束,一回到学校就听到很多人在议论,节前有个女生从宿舍楼跳楼了。”
跳楼!这么严重!赵鑫刚说完这句,郭尚北生出一种预感,这个故事可能比想象的还惨烈,还悲剧。
“我听到传言的时候感觉很震惊,也很惋惜这么年轻的一个生命就这么没了。
当时心里还在想,以前只看到新闻上报道,有学生因为失恋了,被霸凌了,或者压力太大了而跳楼,没想到这次竟然就发生在自己的大学。
第一次觉得,这样的事并没有那么遥远,它就发生在自己的同龄的校友身上。我还问了室友一句,那个女生为什么跳楼?室友说,听说是因为三角恋!
但比起切身的体会,我那时候的感慨依然显得相当的无关痛痒。因为我更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离我比想象中还要近的多得多。
第二天下午,体育部轮到我值班,同时也有展报要办,刚到党委大楼——我们的学生会办公室设在党委大楼一楼,就在走廊上听到一个女生激动的声音从大开着的办公室传来,
她正在说:‘我一直拿她当朋友,真心实意地对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心思是那么的恶毒,竟然一言不合就要置我于死地!
为了一个男的,为了一个八字还没一撇的男的!我吊在栏杆上的时候,已经完全被恐惧淹没了,把她当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救我不说,还竟然直接拽开了我的手,眼睁睁看着我掉下去了!这和直接杀人有什么两样!
六楼啊,你们知道有多吓人吗?我侥幸活了下来,又侥幸没有残废,不代表她没罪,只不过是我自己命不该绝,运气好而已!还好当时有人报了警,学校隔壁就有个消防队,他们来的也很及时,而且我还是裹着棉絮掉下来的。’
我心想,莫非她就是那个人人都在议论的‘跳楼女生’?看着大家都围着那个女生听她讲话,我也加入了他们,我也很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问她怎么会裹着棉絮掉下来。
她说,她们女生住的老宿舍楼没有阳台,每层的窗户外都有两根平行的晾衣绳。那天太阳特别大,可能是因为之前一直是阴雨天,几乎所有女生寝室的窗外都晾晒着几条被子,她被摊开晾在两根钢丝之间的被子挡了两次。
她还说,听消防员说,一次在五楼和一次在二楼,要不是因为这两次减速,还指不定会不会缺胳膊断腿呢!她掉下去的时候气垫刚充满气。
又有人问她,当时有什么感受,心里在想什么?
她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回忆了几秒,看得出来,她的确被吓坏了。
她心有余悸地说:‘哪有时间感受?只感觉很快就掉下去了,根本来不及想什么,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听医生说,他们把我抬上救护车时,我整个人是僵掉的,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冻结反应吧!’
回答完问题,不等人开口问,她就咬牙切齿地说:“不过,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我的手被陆原野拽开的那一刻……’”
“陆原野!”良久没出声的郭尚北突然惊呼地打断了赵鑫。
这怎么可能!让他相信受害人是陆原野,都比让他相信施害人是陆原野容易些——反正她现在也好端端的。
“没错!她说的就是陆原野!我当时也是你这个反应!我听到这里才知道,她口中那个恶毒的人竟然是陆原野!”讲到这里,赵鑫也难以自持地激动起来。
“别急,听我一步步给你讲。”他又说,他非常能理解此时的郭尚北,他难以置信的心情和当初的他一模一样。
郭尚北按捺住激动地心情和满肚子的疑问,继续听他讲。
“那个女生说,在原野抓住她胳膊,使劲往斜上方拽的时候,她还以为她是为了拉她上去。甚至在她坚持不住,最后一根手指也从栏杆上滑下来了的瞬间,她都还在庆幸,原野还拽着她。
哪知道,下一个瞬间,原野就毫不犹豫地,同时松开了双手。她问在场的人明不明白同时意味着什么,她告诉我们,同时意味着原野并不是手没劲了。
第一,通常人的右手都比左手更有劲,怎么可能同时没劲?
第二,她根本没感觉原野拽她的力气在消失,在胳膊被松开的前一刻,她还感觉拽着她的力道很大。
她说,一开始,她也特别不能理解,明明感觉原野是冲过来是要救她的,她拽她的时候,她也的确感受到了向上的力道。
为什么原野最后会放开她,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这一度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原话是这样的:’我反反复复地回忆了无数遍,才想明白,我和她当时的那个位置关系,让她根本做不到完全只向外用力。她的身高刚到一米六,比栏杆高不了多少,胳膊也不够长,她只能把胳膊肘抵在栏杆上借力!你们应该能想象那个场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