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江州,一来一回一个月。水情刚定,甘州来信说酒泉似有调兵迹象,且探报金国国主传位于王子,王子并未加冕。信中还提到今年开春较去年晚,屯边地麦或晚熟,预计八月底、九月初可大范围收割,以防万一,需做好从邻州调粮准备。
处暑已过多日,袁成复手中还摇着一把折扇,事情多了,人就容易燥。省试第一天,他让人临时换了两道策论的题目,一道关于治水,一道关于治边。范由几个相关主官讨论,翰林总结誊写后送到御案之上。
茶托里的冰化成小小的碎块,宣纸落了一角在冰水里晕染了字迹,扇子半合着掉在地上。江枫求见没人应,便自行进了房,一看袁成复这样,笑着叹了口气。
“陛下?陛下。”
“……嗯?江统领?”袁成复揉了揉太阳穴,也不睁眼,仍歪在椅子上坐着,“有什么事儿让万知来就好了,何必麻烦你再跑。”
“不知也来了。”
袁成复睁开眼,看看手里的章,微皱了眉,随意一放,伸手捞了扇子,这才起身喊宫人进来上茶。
二人落座,他在窗前侧身站着,摩挲一番扇骨,发现没人吭声,心下了然,“可是统领想走了?”
江枫单膝跪地行礼,“江枫自知此时提此要求颇为无理,特来请罪。”
袁成复一个箭步跨来去扶,又给万知使眼色,哪知万知也同样行礼,他只有无奈地拿扇子敲敲自己的头,“江统领,我怎会怪你?你那时接了信不来,我也不会说什么。今日你这般信任我与万知,实乃我二人荣幸,又何须行此大礼?”
“陛下……统领其实,有一事相求。”万知接了话,抬头看看袁成复脸色,继续说,“请陛下免庄福清死罪。”
“然后?”
“赐其白身,回乡赡养老母,养育子女。”
“他庄家没了他,也不愁无人照应。成王败寇,他哪觉得自己有错。”袁成复再请二人入座,“统领可是顾及多年情谊?对叛离的内卫,可未见刀下留情。”
“属下与其他内卫,武有高低,若论生死,只能选其一。庄福清之于陛下,则远远不及。他并非死士,一个必死无疑的人有了活命的机会,内心的反抗与对立会迅速消解。”
袁成复于是问道:“统领觉得,他与你之情义,比之楚王如何?”
江枫拿出三四封信件,来自不同的大员,往下数又跟禁军子弟、京城守备关系密切,绕了几绕,最后递到他这握着天牢钥匙的人手里。“也许,没什么差别。”
“京城多年,人缘不错。”袁成复随意翻看几眼,叫万知拿火折子点了,“万兄又为何想放他一条生路?”
“如统领所言,胜之不武。”
“好。”袁成复笑笑,允了,“死罪可免,楚王的事,他愿意说便说,要是没什么好说,就发配他去甘州。”
万知有些惊讶,“去甘州?”
“李明劼不是保他?李大人一把年纪了,该有个人牵马。”
送走江枫和万知,想到不日真正分别,袁成复拾起那篇对甘州形势做推测演绎的策论,有一会儿没看进去。内卫十八,三人已被清理门户,四人不幸而亡,跟江枫离去者有五,随卢琛留下的只剩六人。即便有孙奇微帮衬,甘州事若起,万知恐怕歇不得一刻。
以他对金乌铭的印象,以及现在手头的情报,金乌铭位子没坐稳,手中完全听命的军队只有姑父这一支,掌着河西一地兵力的是叔父。巴彦肯定也知道汴梁换了人。
敢不敢赌,又要如何赌。
策论里的应对规规矩矩,没任何毛病,变数还是在人。甘凉一带部队亟待解决的问题,先皇、先太子、戴公等人心照不宣,如今这硬骨头到了他手上。几个兵部大员的意见都是等,他问了孙奇微,一样是等。不同之处,孙奇微又给他推了一卦,要他抢占先机,在九月初。
今日是八月初三。
过了三日,万知来报李明劼已和庄福清上路,如有驿站一路安排妥当,十日可奔至甘州。
万知也带回庄福清对楚王的一些了解。说庄背井离乡来京十几年,入神营后才与楚王有所联系。昔时其母重病垂死,寻医问药,岳州同乡听说楚王广结善缘,提议去信请其帮忙。楚王确实帮他找了良医,还照顾其弟在华容县廨找了个清闲差事,好照顾老母。
庄自认一路提拔入禁军,靠自己在京城的人脉积攒。除了当时回信好生道谢、发迹以后回厚礼一封,他没再主动与楚王联系。倒是其弟代其回礼后常常来信提及,曾说可去巴陵为官,又对庄三番劝诫阻止颇有不满,最终还是择时举家搬迁。
庄知其弟之作、行事水准远不能入楚王法眼,如此提携照顾,帮一些托请小事就成了顺理成章。而后由十三卫相邀密谈,不想此一见,惊楚王资才突出,绝非所谓沉默寡言之人,对天下之事颇有独到眼光,无怪朝臣对二王常有惋惜之意。相比之下太子身体羸弱,而先帝短期又无退位之意,一军之将,谁人无几分壮志豪情?
“庄福清妻女可安排好了?”
“已在返乡路上。庄福清也给弟弟写了信,劝其安分守己。”
袁成复又问江枫准备何时出发,受其关照多年,也不知该如何感谢。
“是该喝两杯,不过知你忙,统领不愿再打搅你,等几个兄弟都走了,他也就走了。礼物嘛,先前丛然不是绣了个好扇面送去,叫他带回家给夫人,知是用做云结的线绣的,可是高兴了好一阵子,哪还用你这粗人再操心。”
“好好好,瞧我这记性。统领走一定跟我说声,去送送的功夫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