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严肃的脸不因为深夜而有所松动柔和,他审视她时也在借着这份审视回视自己。
郁理究竟看上自己哪一点?
脸吗?如果仅是如此,那么她可以化身水仙自爱。
又或是性格?他性格和脾气都不算好,甚至不算好还是矫饰过的说法。
不明白,世界十大未解之谜。
以及。
自己到底看上她哪一点?
她不是玫瑰,而是保护玫瑰的荆棘,一视同仁的尖锐刺手,只有鲜血才能获得与疼痛共舞的亲密。
周敬航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郁理很像他痴迷的一切事物。
极限运动,滑雪、赛车、蹦极和攀岩。他必须交托性命,必须攀爬全世界最陡峭的悬崖,迎接最恐怖的恶龙,才可能见到一株比玫瑰更富有生命力的荆棘。
为什么我要依着她的话重新申请小号?周敬航阴沉着想,难道我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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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理揉着额角坐起来时,顺着她起身的动作,身上盖着的黑色薄款工装外套滑落地毯。
入行多年,睡眠成了每日争分夺秒的奖赏,她很久没睡足人体应有的八个小时。
周敬航不会大发慈悲将她抱到无人使用的侧卧,因为没有床。整栋公寓除了主卧,只剩这张沙发勉强可以容纳一位不速之客。
好消息是,他有备用充电器,并且将她遗忘的手机充满电,正搁在目之所及的黑色圆几。
她朝着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客厅喊了声周敬航,无人应答。
很美的一只手,从地上拾起外套。周敬航永远穿白色衬衫,但他的外套多是深沉厚重的颜色,从某种鉴赏角度来说,他的黑白其实不够分明,就好像他一边厌烦郁理一边又没办法制止她的靠近。
郁理没有私自进入他的私人领域,但是房门开着,她走进去,一整面内嵌玻璃墙,摆满了金光熠熠的奖杯和几张照片。
目光寥寥一扫,奖杯多与各种赛车赛事有关,而照片,一张一家四口,还有一张弹钢琴的侧影。
少年时期的周敬航成长得足够自律和帅气,十几岁的身高碾压同龄人一截。但他自身的气质很盛,好像浑身长了201根反骨。
但紧接着,郁理惊骇地发现,自己似乎见过他,见过被照片定格年纪的这个少年。
Assisa女士自诩艺术家,郁理如假包换的纯血堂弟堂妹从小接受各种贵族主义,其中钢琴被视为必需品。
郁理被迫参加过某个堂弟的青少年组钢琴赛,当时打败他的是一位来自神秘东方的男孩,年龄正好卡在报名的临门一脚。
她自己不喜欢钢琴,但练过几年。古典音乐届不需要水滴石穿的刻苦和耐心,只需要不费吹灰之力的天才,郁理既不是普通人,也不是天才,她觉得自己顶多是庸才。
庸才在肖邦巴赫莫扎特的琴声中昏昏欲睡,一直到某位参赛选手用自己平地起惊雷的水平把她震醒。
那一年的郁理只会说最基本的“你好”、“谢谢”和“我爱你”,她的脸有多美丽,中就有多糟心。
作为血缘上的生父,郁先生倒是不在乎她会说哪国语言,反正自己一年到头也不和这个女儿沟通。
获奖感言时,他不说英,一口中流利凌厉,那股泰然自若唯我独尊的气势很招艺术疯子的青睐,但郁理全程听不懂,因为他不说你好和谢谢和我爱你。
拽上天的小男孩没有在大小姐心里留下一点儿值得回味咂摸的角落,那时候的她没有回中国活动的机会,更不会动了常居的念头,她只是单纯觉得那位年纪最小的参赛者说的语言特别好听。
她一直是很任性的性格,我行我素,推掉手头大部分需要满世界乱飞的工作,借着替郁先生悼念旧友的机会回到中国,她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彻彻底底的全新环境,重新塑造自己的语言系统。
不完全是因为周敬航,但多少和他有关系。
隔着透明玻璃,她眼瞳中映出自己,修长指端却点了点朴实无华的银白相框。
照片中的年轻男孩儿冷着一张冰天雪地的帅脸。
很神奇,人的少年时期和青年时期基本会有天翻地覆的差别,但周敬航完美地避开了长残的风险,甚至,现在的他比十几岁的自己还要好看。
郁理没在满墙面的奖杯展览中找到这一张照片的关联,她轻轻叩着玻璃,笑了一声。
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啊。小混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