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武的脊背一僵,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这位嫡姐,不过一个呼吸间,脸上的僵硬就转为了一种玩世不恭的嗤笑。
她一手拍掉白若松手中的瓷片,另一只手扯着她的手腕把她拉了起来护在自己身后。
“闹什么?你不都看见了吗,随便打个人而已,以前又不是没干过。”佘武抬脚踹了一下地上躺着的女人,“怎么,我教训人还要跟你报备吗?”
白若松本来还迷迷糊糊的,被佘武扯起来也没反抗,正睁着朦胧的眼眸盯着楼梯口,浆糊一样的脑子里思索着这个女人的身份,随后便看见一个深青色人影跟在女人身后慢慢走下了楼梯。
白若松先看见他的白纹软底黑官靴,紧接着是深青色圆领袍的下摆,随后是腰间挂着深绯的方面犀角銙蹀躞带,那挺着一个弧度的胸膛宽阔的肩膀往上,是一张晒得微黑的英俊面容,剑眉朗目,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就像是这么多年来,梦里一遍一遍看到的那样。
白若松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一下一下,如士兵冲锋时的擂鼓,耳边全是那激烈的“咚咚”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尖锐的耳鸣声。
她又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日,那个吊在城楼上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校尉,空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看到的那一轮荡漾着波纹的皎洁的弯月,晕过去之前,她确确实实看见了远处晃动的火把火光,听见了金戈碰撞之声,还有男人冷漠的一句“下水救人”。
其实白若松不确定那天出现的人是不是云琼,可是能击退那几个蛮人士兵,能将自己安置在城楼之上的房间里的人,似乎也没有其他人了。
云琼垂首敛眸从阶梯上下到二楼后,这才抬起眼,他冷淡的目光穿过正相互对峙的姐妹,正落在了白若松身上。然而那眼神触碰到她身上也就半个呼吸的时间,就很自然地挪开,看向了躺在地上的那群醉鬼。
白若松失落地发现,他并不认识自己。
在他金戈铁马的一生中,或许拯救了无数的人,所以他并不在意她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存在。
佘武似乎在激动愤怒地说着什么,还一脚踹翻了地上躺着的人,伸手护着白若松挤得她往后退了两步。
“这和我的朋友没什么关系。”白若松听见佘武压抑着愤怒的低沉嗓音。
“你的朋友?”佘冷笑,只是一个眼神示意,本来跟在佘武身边的那两个侍卫听话地上前,一左一右地制住了佘武。
白若松大惊,她感觉自己的酒也醒了,一想到这事因自己而起,下意识就想要扯开侍卫的手,却抢先被一直默不作声的徐彣拉住了。
徐彣站在白若松身侧,安抚一般地弯了下嘴角,并且轻轻摇了摇头。
佘一步一步走到佘武的面前,嘴里反复咂摸着“朋友”这两个字,高高昂着自己的下巴,向下睨着像愤怒的小狮子一般挣扎的佘武,不屑道,“能在这里闹事的,不是一丘之貉是什么?”
“道平。”一直默不作声的云琼突然开口了。
他久经沙场,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的时候,白若松感觉紧张地有些难以呼吸,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云琼对于别人的微小动作向来很敏感,本来想走近的他看见白若松后退的那小半步,本来想走近的步子也停顿在了半路。
他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终只是站在原地对佘解释道:“这事是我的问题,她们只是帮我出气罢了,不怪她们。”
“帮你出气?”
佘拧起眉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几个醉鬼,似乎明白了什么,咋舌,一昂下巴,旁边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几个护卫将那几个人一一提了起来。
“送她们回去。”佘挥手,“跟她们家里人说,三个月内我都不想在平京看见她们。”
“喏!”侍卫们都垂首行礼,迅速带着那几个人离开。
“至于你。”佘头疼地看着浑身是刺的佘武,示意侍卫把她放开道,“别在外头丢人,自己回府上去。”
佘武对于佘所说的“丢人”感到好笑,于是她真的笑出了声,盯着佘的眼睛里满是轻视和嘲讽,笑容又像刀子一样锐利又冰冷。
这样的挑衅无疑激怒了佘,但她明显要沉稳很多,只是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一跳,并未多言。
佘武像是打架赢了一样心满意足,一甩袖子,在侍卫的跟随下离开了。
佘根本不想理会佘武这些个狐朋狗友,她轻蔑地扫过白若松,这才发现站在白若松旁边的正是今科状元娘子,如今的翰林院修撰徐彣。
翰林院素有“内相”之称,负责草拟表疏批答,检视王言,可以说是圣人的心腹。翰林院修撰虽只是个正六品的官,但也足以见圣人对这位状元娘子的重视。
“佘右丞。”徐彣被这样看着也并不露怯,而是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徐修撰。”佘点点头,算是做了回应,客气道,“今日小妹坏了众人雅兴,来日必当宴请徐修撰赔罪。”
“令妹也是真性情罢了,右丞无需如此客气。”徐彣微微笑着,不卑不亢地回应。
佘嗯了一声,直接无视白若松,带着人施施然离开了。
比起气势大开的佘,云琼显得十分沉默,他并未曾多说什么或者多看什么,只是对着白若松与徐彣的方向点了点头,算作打过招呼,随后跟在佘身后一起离开了。
压轴的几名朝中大员离开以后,鸦雀无声的霖春楼二楼里面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大家开始小声说起话来,议论着刚刚的事情。
“你没事吧。”徐彣看着白若松关心道,“我见你适才神色不是很好,被吓到了吗?”
“什么?”白若松还没有从这场闹剧中缓过来,感觉自己有点懵。
周围都是乱糟糟的小声议论,刚刚大放厥词的几个人被收拾了,现下其他人也不敢立刻就大声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因此白若松只感觉有无数苍蝇蜜蜂在自己的耳边环绕,搅得她耳朵生疼。
徐彣叹了口气,扶着白若松的手臂柔声道:“我是说,你刚刚看见云麾将军走过来的时候,后退了一步,神色很不好,是被他吓到了吗?”
“我为什么会被......”
电光火石之间,白若松恍然大悟,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云琼顿在了半路,也明白了为什么他离开的时候视线甚至没有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停留一瞬。
他一定听见了那群人在说什么,所以才说她们是在为自己出气,他也一定看见了自己后退的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