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天已尽黑。没有一丝云彩的夜空亦无星无月,正是暗送无常、杀人夺命的好时机。地上,只有点点星光的火堆让惊慌失措的人稍稍安定。赵元秀暗道失策,没有料到司空展竟以飞羽一鸟一命换来天色全黑的良机。自己一方在这黑暗中,反倒岌岌可危了。
静谧的夜色中,只有风声阵阵,似乎择人而噬的猛兽正在周围逡巡。众北溟武士虽久经战阵,此时也不免心慌意乱。风声偶然一急便乱箭齐射,破空之声不绝,乱人耳目。赵元秀喝道:“不要乱动!”渠贯月亦呵斥道:“不想死就给我安静下来!”众武士听见两名王者发话,仿佛有了主心骨,纷纷停下杂乱的动作。四周顿时一片寂静。
赵元秀侧耳倾听,忽然喊道:“箭?云烟!”手起一箭,向东南方向射去,众武士急忙随之出招。箭?云烟的火光照映下,东南方的六人已齐齐倒地身亡,连惨叫都来不及。众武士见此情景,再也无法维持镇定,纷纷退避,阵法顿时乱了。渠贯月见阵脚已乱,连连呵斥:“不要乱!结阵!结阵!”
呵斥声、脚步声一时俱响,杂乱无章。“箭?云烟!”赵元秀连连下令,与他一同结阵的五名乜罗部武士见汗王不乱,心绪稍定,遵令发招。火箭横空,每一次火光映照都伴着黑影闪现;每次黑影闪现都有一座阵杀被破,阵毁人亡。
司空展似乎故意如此,一点一点蚕食着犯上之人的生命、勇气还有信心。“箭?云烟!”最后一波火箭射出,赵元秀看见自己身边黑影一闪,渠贯月一声怒斥喊到一半变成惨叫,整个人踉跄后退,左臂上鲜血直流。
无声地杀戮至此终于有了声音,虽然只是苦罗王的半声惨叫,但是仅余的五名武士却齐齐松了一口气。这至少说明敌人并不是总能一击致命的。赵元秀关切地问道:“苦罗王无恙否?”又沉声下令:“箭?云烟!”然这一次并无人呼应。
赵元秀心知不妙,忙凭直觉闪身向右,堪堪躲过即将临身的杀机。借着地上火箭的余烬,赵元秀摸到渠贯月身边。二人背靠着背,满月开弓,小心地戒备着周围。暗夜中无形的敌人似乎正在某处满是嘲弄地看着犹如困兽的他们。
感受到扑鼻而来的血腥之气与胳膊上伤口的疼痛,渠贯月苦笑道:“老赵,这次亏大发了!”赵元秀亦不好受,自责道:“苦罗王,是我的错。原以为就算王血无法随心所用们也能杀得这厮。谁知竟是这般结果。”说着叹了口气,颓唐之意尽显。
渠贯月吼道:“说这些做什么!咱们这次来,本就有再回不去的觉悟!你别说你才想起来还没交托好后事!”赵元秀精神一振,颓意尽去,道:“不错!我已交代好,本命元灯一灭,我的儿子灯前继位,与那萧翼铎周旋到底!苦罗王你呢?”
渠贯月哈哈笑道:“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婆不少,可惜没一个肚子争气的,生的全是丫头片子!我准备禅位给老金——老金你知道吧,我弟弟,随着他母妃的姓。谁知他非要跟过来。没办法,只好把担子推给他儿子——我大侄子了!老赵,说起来这孩子身上还有你们乜罗的血统呢!到时候咱们两部还不得好得一家人一样……”
赵元秀听他絮絮叨叨,觉得好笑,不似刚才那般紧张。心绪一松,又觉得有些不对:“苦罗王,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渠贯月一听,不再絮叨,似乎有些生气。他一停嘴不说,周围顿时又寂静下来。
赵元秀刚刚放松的心情又复紧张,正暗自后悔不该制止渠贯月的絮叨,耳边忽然传来渠贯月的传音:“老赵,我左臂已废,王血又不老实,怕是不行了。你没受伤,人又冷静,我给你创造机会。杀了他,给弟兄们报仇!”赵元秀一惊:“苦罗王三思……”渠贯月打断他的话道:“别磨磨唧唧的!凝神,你只有一击的机会!”说着大喝一声,赵元秀只觉热气逼人,渠贯月身上已熊熊烧起来。
烧生命,王血焚身!北溟十二罗王室之中的禁忌之术。一旦施展,不论能否伤敌,自己都必死无疑。而此时的渠贯月体内王血已经复苏,这一招用出,怕是连魂魄都会尽,灰飞烟灭。赵元秀紧咬着牙关,不顾体内王血沸腾的痛苦,尽提王血之力,掌中长弓蓄势待发。
“啊——”渠贯月大吼一声,是身消魂灭的前兆,也是勾魂夺魄的杀机!他纵身跃至半空,随手所指,道道火光四射飞扬。天地间顿时亮如白昼,现出司空展不断变幻的身形。“箭?网罗!”渠贯月拼尽最后一丝力,以火为弓,以气凝箭。箭羽织成罗网,尽封司空展后路。司空展身形一滞,“箭?穿云!”赵元秀抓住机会,满蓄的战意、仇恨、杀心化为一箭,破空而来。
“哼!”见避无可避,司空展索性停在半空,不屑一笑。他将手一指,双翼一振:“残月之魂!”脱指而出的劲气如龙,张牙舞爪,将赵元秀的至强一击一举击溃;振翼而出的劲气脱体化形,鹰隼般的利爪将渠贯月焚命之招尽数击散。
“死来!”渠贯月身形疾转,飞至生机已绝的渠贯月面前,一掌击出。渠贯月仍在烧的身躯轰然而碎。四射的火星中,映出赵元秀满是颓败之色的脸来。
“上路吧!”司空展敛翼俯冲,一爪击出。赵元秀体内王血逆冲,无力抵挡。心中的不甘、怨怒化为一吼:“啊——”一爪穿心,王血喷溅了司空展一身,有如火灼。司空展骇然后退,收回的左手已经烧起来。椎心之痛令他身子一抖,险些摔在地上。“哈哈……哈哈……王血之火,命焚魂,至死方休!你——完了!哈哈……哈哈……”狂笑声中,北溟一代王者,陨落!
千里之外的苦罗、乜罗两部王帐,两盏本命元灯齐齐熄灭。“汗王……”大帐之中,两部之内,哀声四起。先王尽陨,北溟的历史在血与泪中,又悄然翻开新的一页……
坟山,荒坟累累,满目荒凉。遁光落地,强大的威压惊散觅食的野兽,惊退蠢蠢欲动的鬼魂尸妖。遁光散,现出三个人与三具残缺的尸体。水阁杉负手在背,看着悲痛欲绝的李四平与安太保,也不忍心呵骂,叹了一口气道:“入土为安。伤心够了就葬了他们吧!”说着四下一抱拳:“生在燕山,死在坟山。这三人虽生于水族,实乃燕族先民渡海后裔。故请葬坟山,魂归故里!”
话音刚落,云合风起。风中一个长发飘飘、面如白玉、没有五官的女子脸孔缓缓现出。她似乎往三人尸体那儿看了一眼,然后一个声音响起,阴森凄厉:“血统不纯!然念尔等魂归不易,允葬北山脚下。去吧!”阴风又起,脸孔消失不见。水阁杉一揖到地,转过身对李四平二人道:“走吧!”李四平、安太保对着四周的先民坟冢三拜行礼,带着伍延广三人的尸首下山去了。
北山脚下,三座新坟。安太保跪在坟前,从四象袋中掏出沓纸钱来,抛撒空中。他一边抛撒一边低低说道:“自我兄弟五人渡海而来,我便备着这纸钱香烛。江湖路险,朝不虑夕,三位兄长安心去吧!仇已记下,必以血偿!”
李四平什么都没说,只站在一旁落泪。水阁杉上前把安太保拽起来,说道:“哭什么哭!”又对着三座新坟道:“你们的命虽然算不上之前,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杀的!你们放心,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李四平、安太保擦干眼泪,跪倒在水阁杉面前。李四平道:“殿下好意,不敢领受。这件事就让我们去办吧,不敢劳动太子殿下!”水阁杉伸出去搀扶他们的手僵了一下,虽然还是将他们扶了起来,但话语间已有了怒气:“你们什么意思?”
李四平看着他阴沉的脸色,惶恐地道:“太子殿下,这几百年间我们的家族中不断派人来找我们,劝我们回去。我们也会去看过。太子殿下,族中局势很好,但对您却而言是大大的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