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菁对谭诩,对谭诩的身体有占有欲,这一点,沈菁自己知道,他没想表现出来的,对他来说,不是觉得这个欲望有何不对,要遮遮掩掩,而是他现在,没有这个空闲和精力分心在俘获谭诩这件事情上。 沈菁,出于兴趣,学的医。他二十二岁就考出了举人的功名,二十二中举,他在科举上花了多少精力?他的追求,还是和读人一样的,学成武艺,卖与帝王家,他追求仕途,不是终生宦游在地方的那种,他想深得圣心,成为执宰。 因此,他一定要治好唐茂的眼睛,以此拔萃,走入君主的视线。 后来,医途迢迢,唐茂的眼睛是治不好的,还有危及性命的蔓延趋势,他至少要做到,保住唐茂的性命。 为了这个目标,从年初开始,他的精力一点儿也不能分在别处,所以谭诩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说,他治不了。他在医馆寻的,是和唐茂一样病症的病人,谭诩的眼病和唐茂的眼病,完全无关,多这么一个病人,不能增加他治疗唐茂的经验,他很功利的想着,医治谭诩是浪费了他的时间。 他的理智是这样说的,他的感观,记住了谭诩。他喜欢男人啊,天生的,谭诩对他来说,既美貌又纯真,他很喜欢谭诩,所以才会动用了关系,花了好几天时间,把谭诩翻出来,让医徒去告诉说,他再诊治一次。 谭诩的眼病,对他来说,并不复杂,他也没有虚言,夸张了谭诩的病情,谭诩的情形,是汤药罔效,只能动金石了。 所有在病人身上动大刀的事,有性命之虞,也是实话。 医治过程中,出现的最大问题,就是谭诩,表现得视死如归的样子,身体怕疼得很。 怕疼怕得,已经害怕到沈菁本人了,这种微妙的转移,沈菁他知道,也无奈,他做大夫,并不是温柔体贴那一挂的,如今医卜相巫泛滥,方士与方术横行,假借医道坑蒙拐骗者多,就是真正在行医的,多数也是庸医,各种原因加持,大夫的地位并不高,庶民无知,又要算计银钱斤斤计较,沈菁自持出身,又权威,对普通病患,是做不了温柔体贴的样子,自问对谭诩,他尽量温柔体贴些了。 沈菁也收起了握着谭诩的手,转而去了桌案,提笔写了三个字:戌,戍,戊,戎,四个字,让谭诩过来认,可认识这四个字。 谭诩指着第二个字,第四个字念了,念对了,第一第三个,他不认识。 沈菁倒是笑了,道:“还算有些听话,没有一味的读。” 谭定在另一边赔笑道:“家里人都看着,也就让他看一两个时辰的,天色不好,都不让他看了。” “寻常人的眼睛,也有看坏掉的,为了他几年,几十年的以后,我要谨慎一些,凡大病初愈,没有一年半载的调息,不能好全。” 沈菁对着谭定说,也是劝告谭诩。 谭定在当时谭诩苏醒过三天后就走了,忙差事去了,走的时候谭诩又在昏睡,真是诚心诚意的道:“让沈大夫费心了。” 沈菁让谭诩坐下,用银针入穴,感知了谭诩的身体,最后还是要把脉,把了右手,把完脉,沈菁握了谭诩的手,握了他右手的四根手指,一握即离,道:“冬季第一个节气,手就这么冷了?往年也这样吗?” 谭诩把手缩回袖子里,不说话。 谭定替他说:“小时候还好些,他长大以来,就是如此,今年比往年要冷些,就是这样了。” 谭诩羞窘,嗔嗔的叫了一声爹。 干嘛要说出来,‘他长大以后’,他知道自己血气不足,男孩子长大以后,还有一件极耗气血的事。 沈菁拿过一个空茶碗,又从医箱里取了一个小凿子,让谭诩把手拿出来。 谭诩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疼痛是刻到骨子里的,头顶都痛起来了,道:“你干嘛?” 已经有些没有礼貌了,谭定轻呵他,把他的手从袖子里拉出来,伸给沈菁,谭诩不敢看沈菁,把脸埋在谭定身上。 沈菁捏住谭诩右手的无名指,小凿子扎入指腹。 以沈菁的技术,绝对扎对了位置和深度,谭诩的血,没有流下来多少,比正常气血充盈的男子,要少很多。 沈菁给指腹抹干了血渍,抹了一层伤药,道:“我知道了。” 谭诩的脸转出来,眼里柔柔水水的。 沈菁深深看他一眼,才起身,坐到桌案前去开药方。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谭诩的事了,谭慕妍坐到谭诩身边,看他的手指,极细的一个直角的小口子。 谭定陪站在一边,也不干站着,谭定在磨墨,这是读的基本功,谭定磨墨的姿态优雅,清水一点点的添加,墨汁磨得均匀,沈菁不断的取用,他也可以保证这个
墨汁,浓淡是一样的。 药方子好几个,有喝的汤药,贴的膏药,泡脚的,甚至有泡澡的。 还有很多药膳食方。 沈菁边写边道:“以前的方子都不用了,按这些来,禁酒这条去了,以后晚膳可以浅酌一杯,只能是黄酒,黄色入脾胃,提阳气,克虚寒,要喝就要天天喝一小杯。” 这些都由谭定来交谈,他说了几种酒,问沈菁哪一种好,沈菁道:“都可,看他自己喜欢喝哪一种,今儿喝这个,明儿喝那个也可,没有区别,只是,单纯喝酒,不要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免得和我开的药犯冲了。” 渐渐说到日常的饮食,道:“煎炸腥辣,隔夜冷食之物少吃,多煲汤……百云镇的白皮羊肉,他要喜欢吃,可以常买……” 百云镇在雅溪最南方,镇上的白皮羊肉闻名全县,也是置办上等席面,最贵的一道凉菜了,一斤一百五十,他们在映珠,要买要提前一天去秀屏镇上定,镇里每天按量去百云镇提货,那是一道冷盘菜,谭定不由道:“买了,是不是要热一下?” 沈菁是只饕餮,很懂吃,道:“百云镇的羊肉凌晨现宰现煮的,它就是要冷了吃下去,激发出身体的火气。” 方子开好,沈菁从药箱掏出一个红木匣子,打开,满满一匣子珍珠……哦,不是珍珠,只是每一颗东西,都用白蜡封住了,在说这些丹药的用途之前,沈菁还识礼的,道:“谭姑娘,请出去。” 谭慕妍啊了一声,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吗? 谭定站在沈菁这里的,道:“妍儿,你先出去。” 谭慕妍只得离开了,她离去,沈菁才告知,道:“此药,有固精之效,每晚睡前温水送服一丸。” 谭诩的脸,登时红得如火烧云一般。 沈菁绝对没有私心,来调侃他,控制他,解释道:“肾精不足会导致视力衰弱,现在他的视力还没有恢复到正常人三丈开外,落叶飞花清晰入眼的程度,这段时日克制一下。” 谭定懂得,理解,道:“会谨遵医嘱的。” 再没有别的要嘱咐,谭定送沈菁出去,等他返回,谭慕妍站在台阶上,道:“爹,田产送出去了吗?” 谭定笑点头。 和陈邦大人一样,一百五十亩。本来就不会有别的谢礼,送田地最实在了。 谭慕妍也宽了宽心,先论恩义再计较其他,不过,这段时期还是要先过去再说,现在是沈菁等几个大夫医治唐茂的紧要关头。 这天,也是黄花梨家具和部分黄花梨住宅结构最后安装的一天。 居所的陈设,连夜布置,第二天,唐茂新居官宦名士云集。 所有人都在瞻仰帝王这一份优待老臣的赏赐。 不细表每一件家具是多么多么的精美,只看黄花梨本体的优越,只见它木质坚实、花纹美丽、色泽柔和,黄花梨不用上漆,只需稍稍打磨上蜡就别有特色,它是香枝木类,满屋淡淡悠悠的降香味。 药典有记载,黄花梨甚至是一味药材,有降气散淤,止血定痛,舒筋活血的功效,它的悠悠降香味,有改善睡眠的作用。 如果用现代医学来解释,黄花梨可以用于心脑血管病的治疗。 唐茂眼睛坏了,归根到底,是心脑血管出现了大问题,元熙帝这才赏赐一船的黄花梨木材。 若唐茂有命,就在这一屋子的黄花梨里,多活几年。 若唐茂没命,这就是千金买骨之意了。 满堂官员,从江东布政使到吴县,长洲,元和的三县知县,还有从京城来的翰林院官员陈嘉泉和鲁阳公主之子郑焞,左右扶着唐茂游览新居。 这会儿,眼睛是回光返照的,比前一整子看得还清楚一下,唐茂一边看一边摸索着,对他往后最多,也只能做个没有眼珠儿的老头也是认命了,道:“谭秀才,我见一见。” 谭定人在这里,区区秀才功名,又做了商贩的事,是走在最末尾的,现在唐茂要见他,官宦名士为他分出一条过道,谭定越过人织走来,纳拜道:“学生拜见首辅大人。” 还是有区区秀才功名傍身,可见官免跪,谭定很看重自己的身份,只是低头拜见,不卑不亢。 唐茂满意于谭定的气度,道:“听昌元说,你十五岁就中秀才了。” 谭定并不过分菲薄,道:“年少有几分灵性,侥幸得中。” “现在也很不错嘛,以人之身,做人家具。” 这句话,前半部分,唐茂看着郑焞说,后半部分,对着满堂宾客,称赞谭定。 本朝士大夫们生活注重‘休闲’二字,常有士大夫亲自动手,设计,打造,
改造家具,因此这一时期伴随着士大夫一生的家具,有‘人家具’之雅称。唐茂这样称赞谭定,也是抬高他的身份了。 谭定有点受宠若惊了,道:“首辅大人谬赞了。” 唐茂走近,细看谭定。 他的学生,郑焞,虽然生在勋戚之家,自幼,无利禄之心,长大了,也无欢爱之情,活得比他这个几十岁的老头子还要超脱了,似已经出尘脱世的天外来客一般,因为机缘巧遇和谭定的女儿相识以后,才跌入凡尘,多了点儿人气儿。 有父如此,想来女儿也有过人之处。 唐茂和善的道:“你很好,你辛苦了。” 谭定以为这是在说他打造家具的辛苦,谦辞道:“学生勉励而已。” 郑焞在一旁默默无语,神情柔化,眼底的温润,如星辰闪烁,光华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