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整晚,到处银装素裹,美得不可思议,清晨的路上行人少之又少,他在雪地里踩下一个又一个脚印,嘎吱嘎吱的踩雪声音不绝于耳,他觉得十分好玩,回头去唤哥哥,却见他跪在雪地里咳得撕心裂肺。
小小的杨钰呆了呆,飞奔过去,急得差点哭出来。哥哥强忍着嗓子的不舒服,勉强笑着安慰他,“哥哥没事……”话音未落,一口血喷薄而出,落在洁白的雪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杨钰的脑袋轰得一声乱成一团,眼睁睁看着哥哥昏倒在地,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不停地求路过的行人救救他的哥哥!
……
杨钰缓缓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即使过去多年,当年的恐惧和寒冷仿佛穿越了时间,再次落到他的身上,绝望,无助,脆弱得像个孩子……
他当时怕极了,他只剩下哥哥一个亲人了,怕他也和父母一样,永远离开他的世界,怕到几乎崩溃……
后来多亏一位好心人送哥哥到医馆,并替他们付了诊金,大夫诊脉之后看向他们的目光充满怜悯和可怜,那种目光刺痛了杨钰的心。大夫说哥哥的胃已经伤及根本,
只能靠喝药好好调理。
可是他们哪来的钱买药?他们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八岁的杨钰低头盯着身上残破的衣服,第一次知道了难堪和无可奈何的感觉……
他背着哥哥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路,也哭了一路,恨自己的无可奈何,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从那以后,他辗转在各个店铺,哀求掌柜给他一份工作,无论什么他都愿意做,可哪有人会用八岁的孩子?他处处碰壁,无奈之下只能做起老本行去偷去抢,从频频失手到熟能生巧,不过是挨了多少打的差距。
再后来,苏德阳帮他们报了灭门之仇,为了报恩,他们甘愿为奴,反正连报仇这最后一条维持他们苟延残喘的理由都没了……
杨钰自嘲的笑了笑,“可哥哥落下了病根,他经常会感觉到胃痛,但这不是令他最痛苦的,”他回头看向苏卿卿,通红的眼眶里隐隐有一层水雾,“你知道最痛苦的是什么吗?”
苏卿卿的眼泪猝不及防落下,她摇头,小岚早已在一边哭的泣不成声。
“是恶心。”杨钰垂下眼睫,突然感到疲惫,他翻坐在地上,背靠房门,“当他觉得
恶心时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哪怕看见山珍美味,胃里也会恶心的翻腾,勉强自己吃下去的后果就是吐的生不如死……”
杨钰不知道那种感觉,但从未落泪的哥哥,在勉强自己吃下去后吐的狼狈不堪,抱着自己的膝盖嚎啕大哭,悲凉的声音让他听了也不自觉红了眼眶。
那是哥哥的童年阴影……
和十二年前的杀戮一起,缠绕了哥哥无数年,成了一触即破的伤口,鲜血淋漓。
他们在丞相府里浑浑噩噩的活着,他尚且还有一丝离开丞相府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念想,哥哥却什么心思也没有,像没有感情的木偶,没有一丝生机……
他害怕孤独,哥哥却早已习惯了孤独。他怕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和哥哥一样对生活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也怕哥哥有一天会想不开,所以主动揽下救李勇的任务。
他以蛮横的方式介入苏卿卿的生活,然后拉哥哥一点一点融入苏卿卿的世界,不过是想靠着别人的精彩填补自己的空白。
苏卿卿的心无城府和敢爱敢恨,让哥哥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终究只是有些罢了。
杨钰闭上眼睛,哥哥的落荒而逃告诉他,
一切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罢了。“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以后不必白费心思了,这不是在帮我哥,只会让他更加痛苦和难堪。”
“对不起……”苏卿卿低下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杨钰无奈,为什么女人都这么能哭?“这又不是你的错,不需要向我道歉。”而且,他之所以没有拦着苏卿卿,是因为他以为苏卿卿可以治好哥哥的心理疾病,所以他才端着碗一起追来了,想来错的其实是他才对吧,他苦笑了一下,“走吧,回去吧。”
他站起身,走到桌前,揉了揉两颗依旧哭个不停的小脑袋瓜,心里的荒凉反而淡了不少,“别哭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们呢。”
苏卿卿和小岚收起眼泪,整理好心情后端起饭菜随杨钰离开。
回到小厨房,苏卿卿和小岚托腮,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心里酸涩一片,依旧没有从杨钰的话里回过神来。
杨钰搅了搅凉透的饭菜,早就没了胃口,玉禾看出三个人心情都不好,有些好奇,“你们怎么了?”
怎么出去一趟三个人神情都不对劲了,不就是送个饭吗?就算被退回来也没什么好在意
的吧?作为主厨她都不在意,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什么?
“唉……”苏卿卿叹了口气。
“唉……”小岚紧跟着也叹了口气。
“唉……”杨钰搁下筷子,也叹了口气。
玉禾:“……”
能不能说人话,唉声叹气的她哪里听得懂?她一脸无语,端起药罐将煎好的药倒出来,又从壁橱里拿出蜜饯,一起端给苏卿卿。
苏卿卿望着热气腾腾的药出神,玉禾贴心的帮她吹了吹,一边搅拌一边说道:“小姐,老爷说了,不能依着你任性,这药呢,你是必须得喝的。”
她以为苏卿卿又再闹小脾气。
苏卿卿蹙眉,不吭声,等药凉得差不多了端起来一饮而尽,她放下碗,哭的整张脸都皱成一团,玉禾惊讶之余欣喜不已,拿起一块蜜饯送到苏卿卿的唇边,苏卿卿摇头拒绝,“不吃了,以后我喝完药都不吃蜜饯和糖果了!”
她说得郑重其事,倒吓了玉禾一跳,她连忙摸了摸苏卿卿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不烫啊。”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
苏卿卿呼出一口浊气,舌尖依旧苦涩,她想,这点苦,和他们遭受的痛苦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