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又响起,是肖明树的顶头上司侯孟成,他在电话里说着:“马上把你手上那个案子给我停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休假你跑到别人辖地上去查案子,肖明树,你胆子可真大啊,出了问题你担责?” 肖明树听着他的声声质问,也不能反驳,毕竟本就不是光明正大拿了批来查。 “听到了没?” “听到了。”但不一定照办。肖明树相当疑惑风声何以传递这样迅疾。 “现在马上动身回来,三月份李谦办的孔歆的那个案子现在出了状况,我把它交给你,明天早上我必须要在办公室看到你。” “什么状况?” “回来再说。” “好的,收到。” 挂断电话后肖明树决意表面顺从不追查张修的案子,先回云山,其他之后再说。 但在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情,亨运酒店地下产业链的实际操控者刘卓潜在暗处并未被捕。 下午两点,汪康磊来到俩人约定的餐厅包厢,肖明树推给他几摞件。层层叠叠的一堆资料都指向刘卓的罪行。 “查了那么久的刘卓,交给你了。” “太好了,”汪康磊激动地拍着桌子,“这些足够判他个十年以上了。” “但也得等他再露出马脚来,他一贯潜藏很深。” “行,多谢。” 汪康磊替他斟了一杯酒,肖明树借口要开车而推脱。 他本想打个电话告知徐俟清一声,说“坏人都会得到处罚的”,但想起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凝热的目光,他就不自觉地后退了。 他清楚地知道那样的目光该被命名为爱。 因为他也曾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告诫自己收回那样对着张杳鹤的目光。 他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想念她了,以至于竟觉得徐俟清很像她。 到云山后依旧是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肖明树在月光下翻着张杳鹤的照片,依旧不知她身在何处。 这是肖明树失去张杳鹤的第七年。 第二天一早,侯孟成叫上他和另外两个同事一起开了个会,介绍即将要接手的案子的案情。 8月16日凌晨两点,公安局接到报案,称云山市人民医院卫生间内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伤者被人发现后,进行了紧急抢救,但最终抢救无效死亡。目前警方已派出大量警力抓捕嫌疑人。 被害人名叫孔歆,25岁。今年三月份曾因遭受家庭暴力向检察院申请过法律援助。法院也及时出具了人身安全保护令,孔歆的丈夫李东泉也再三保证不会再犯。 但没料到短短几个月之后生动鲜活的女子就此离别世间。 看到现场照片后几个人无不皱起眉头: 被害人倒地时右手捂着腹部,皮肤被人用刀具从额头开始,自上而下沿着鼻子、下颌、喉颈、前胸依次划开,狰狞可怖得令人惊骇。 肖明树与警察一起到了嫌疑人李东泉的母亲家中查看情况,李东泉屋子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他的照片,照片里的人体型壮硕,剃着平头。小手臂还有一条很明显的粗红划痕,像是用螺丝刀之类的小工具留下的深而不平整的疤。 “这伤是怎么回事?”肖明树指着那条长疤问李东泉的母亲。 “他气性大,小时候和班里女同学打闹被女孩家长闹到警察局,他爸回来用鞭子抽了他几下,他举起旁边的螺丝刀。我们本来以为是冲着他爸来的,可他突然朝自己胳膊上划拉,就留下这么长的印子了。” 肖明树看向屋内被翻的乱七八糟的抽屉和空荡荡无太多家居的房间,问:“他赌牌吗?” “那倒没有,他虽然脾气暴些,但不抽烟不喝酒也不赌牌的,生气也只会伤害自己。” 说这话时李东泉的母亲眼底有躲闪,却又很快强撑着底气重复强调道:“说不定是那个偷人的婊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到我们东泉” 肖明树忍着怒气用寒冽的目光看向她,她渐渐闭了嘴。 暴躁易怒,可能还嗜赌。自尊心强,父母溺爱,欺软凌弱。 人渣一个。 孔歆幼年丧母,肖明树在下午时见到了她的父亲。她的几位朋友听闻噩耗后也赶来了。 “孔歆和李东泉认识多久了?”肖明树问那几位孔歆的好友。 “大概有三年了吧,反正总是分分合合的,那个人渣总是去赌牌,前后输掉的估计有四十多万,他几乎快把孔歆的积蓄掏光了。一开始他俩回去见家长的时候,孔歆老家的亲戚就没同意的。我们真应该拦着她的”
“孔歆这一次是真的要跟他断了的,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那么丧心病狂,之前就放过狠话说要是孔歆敢跟他分手,他就灭她全家满门。孔歆那么掏心掏肺对他,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几位好友讲着讲着就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报复全家?”肖明树看向外面坐着的已流干了所有眼泪的孔歆父亲,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对,他甚至还扬言我们这几个朋友阻挠他俩在一起,也要报复我们呢。” “她老家有没有其他亲属了?” “我好像听她说过,老家里奶奶最疼她,总是托人给她寄些吃的。” 肖明树听到这话,马上叫上了他的检察官助理任理想,同他一起紧忙驱车赶往柳林村。 路上肖明树联系了办案的警员,“喂您好,我是肖明树,李东泉很有可能奔着孔歆的老家去了。他曾说过要报复孔歆家里人,你们联系闻谷县柳林村的警察,让他们抓紧派人去守着孔歆奶奶家。” 闻谷县地处山区,离云山市不到一百公里,且两个地方之间有多种交通工具可以到达。 事件已经发生三十多个小时,如果李东泉的目标真的是孔歆家,这么近的路程也早该赶到了,在公路上设防已无太大意义。 天气闷热得如把人用热气烘烤,肖明树把车上空调调至最低温度,顺手拧开了车上的广播: 【云山市气象局发布山洪气象灾害预警,闻秀区、岳程区、镇湾县等多个地区遭遇强降水袭击,各级部门应做好山洪隐患排查。在此提醒广大居民,关注当地预警信号。】 “闻谷县离这几个地方很近,看这阴天,应该也是免不了要下一场大雨了。” 任理想看向肖明树,后者颔首道:“所以此行要速战速决,一有天气变故的话,再找他的踪迹就难了。” 等二人赶到柳林村后却发现只有两名民警留守在孔歆奶奶家,旁边还有一位村干部。 “人呢?怎么就只有你们?” “一个小时前有人举报说在金湖公园发现了李东泉的踪迹。队长带着大批人支援那里了,实在是分不开更多的警力。” “金湖公园离这多远?” “开车的话也要半个小时吧,咱们这儿是县城北边,金湖公园在县城南边,待开发区。” 肖明树打开手机地图查看,李东泉难道是要投奔他那个外号叫赖三儿的朋友,还是属于无目的病急乱投医呢?可他毕竟真的离柳林村那么近了。 “这儿地形复杂,你去那边挑个高一点的地方守着,观察有没有异常,”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方山坡,对着任理想道,“注意安全,万一遇到先通知人。” “好的。我记住了。” 孔歆的奶奶端来几牙西瓜,用他听不懂的方言招呼他们,她行动缓慢,听力也因上了年纪而损害。村干部接过来水果,也在用方言低声安抚着她。 肖明树环顾着屋内,被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中一个怀抱着小婴儿的中年女人吸引住了目光,于是指着照片问道:“她家位置在哪儿?” “哦,你说的是孔歆她二婶啊,就在后头。” “她家目前几个人在家?” “就她和这个小孩儿,现在上二年级了,我来的路上碰见她去接孩子放学了。这会儿应该回来了。” “那您带我去吧,”肖明树又回过头来对两名警员说,“你们一定注意不要轻易挪动,要守好他们的安全。” “收到。” 吩咐妥当后肖明树跟在村干部的后面去往孔歆二婶家。 离她家还有几步远时,院中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喊叫声,“来人啊!快来人!” 肖明树立刻顺着呼声跑去,看见了院中一个男人正手持着利刃,孔歆的二婶捂着孩子的脖子发出惊恐的哭嚎。 是他,李东泉!和逃亡之前监控里的装束明显不同,甚至披了一头散乱的假发。 见门口有人到来,李东泉转身翻越过矮墙窜逃。 “打电话通知120和警察!”肖明树大声对村干部喊着,没多想就追了上去。 现下正是山壑间最闷热的时候,尤其又在一天中的傍晚,天空蓄积着一场隆重的大雨。 天色愈发昏黑,任理想正不住地滴落汗水时,忽然看见几十米开外有人影在窜动。 手机震动发出来电提示,“李东泉往你那边山上去了,”肖明树的声音急促,“别死追,小心他带着刀!” 任理想紧盯着,李东泉越跑越近了,甚至就在他几米远的位置。 任理想从草丛中蹿了出来扑倒在李东泉的身上。虽
然攻了他个措手不及,但李东泉手中的刀很快使他占据了优势。 闪着阴森寒光的匕首刺向了任理想,他的背部和腹部很快渗出血来。 可即便这样,他依旧不顾身后肖明树“让他逃”的喊声,而是死死拽住李东泉的腿。可受伤的人又怎能拽住身强力壮的李东泉。 肖明树对着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吼:“这里需要救护车,柳林村西头的后山,伤者出血很严重,快来!” 李东泉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山林间,就这样放弃吗?肖明树听到了大批警车赶来的警报声。他又看向血泊中的任理想,手还指着李东泉离开的方向。 肖明树将灌木林的枝干折断,用极不平整满是尖刺的一段对准前方,他罕见的极为不理智地冲了上去。 大抵是因为刚才令人目眩的血,或许是因为医生对他说的那一句“孔韵已怀孕两个月”,也可能是因为李东泉母亲那句“婊子”和孔歆的面容被利刃划开的模样。 他要来看看,天道是否昭昭。 李东泉逃亡的方向地势越来越高,树丛也更繁密。 不知究竟跑了多久,跑到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肖明树也没有停下。可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李东泉就是趁这个时候冲出来的,他躲在高大树形的后面,从身后捅了肖明树一刀。 肖明树与他搏斗,也用浸出树的汁液的粗硕枝干扎进他的手臂里,又眼疾手快地踢走李东泉手中的匕首。 李东泉失去了武器,利用体重优势扑过来和肖明树一同滚落下十几米的陡峭斜坡。 他又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看肖明树的头似乎在滚落过程中与一块岩石撞击,倒地不能再起。 肖明树能清晰感知到有黏腻腻,热淋淋的鲜血从他头顶流至眼边,甚至渗进他的眼睛里,而他却一动不能动。 李东泉抬腿踹在他的头上、肚子上,身上各处,然后仓皇逃窜。 肖明树最后的力气凝聚在口中,喃喃道:“杳鹤,我见到你了。” 他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如坠般的雨珠也在此刻落下,他倒在异乡的山川水石间,却又像在爱人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