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三个月后 三个月后。 十二月初的a市刚下完两场大雪。 温一一踩着白晃晃的积雪回到公寓,换下花里胡哨的衣物,手机在她预料中响了。 来电显示是“妈妈”。 温一一跃身躺进沙发里,接起这通她不得不接的电话,小心翼翼地叫人:“……妈。” 温妈妈声音中气十足:“相亲又整黄了?” 温一一扣着毛衣上的雪花纹理,乖乖应着:“嗯。” 温妈妈:“你啊你。” 她一一倒在沙发上,整个人像皮皮虾一样蜷缩起来,任冰凉的手机贴在耳边。 温一一今天在亲妈的“要挟”下,又去相亲了。 这次的相亲对象从事服务行业,言行举止周到体贴,相处下来是让人觉得舒服, 可温一一沉不下心。 她的心似乎丢在那座大山里了。 偶尔睡梦中,她觉得自己还在山上,或者在出山的大巴里。山路蜿蜒盘旋,大巴车摇摇晃晃,她像片透明的云,随风摇曳,恍恍惚惚飘旋在无人的大山里。 温一一扣着沙发边缘,找借口:“这个相亲对象太高了,和他说话我要仰着头,脖子不舒服。” 温妈妈:“歪理!” 温一一嘀咕:“本来就是嘛……” 温妈妈又把那通教育理论搬出来:“又没正经工作,也没朋友,你快三十了宝贝,难道要一辈子窝在爸妈身边吗?” 温一一小声顶嘴:“我又没天天粘着你们。” “那工作呢?” “写真的可以赚钱。” “那能给你交医社保?五险一金?” 温一一:“……不能。” 温妈妈气急败坏:“相亲和工作,总有一样要听我们的吧?” “那我选择工作……”温一一哼哼唧唧。 “可以,”一位合格的妈妈总会留方案手:“下周开始去a大图馆当管理员。” “啊?”温一一唰地从沙发上翻滚起身,轻呼:“妈你来真的啊?” 温妈妈分外神气:“比珍珠还真!” 温一一的母亲和父亲都是a大中系教授,亲哥是a大本科院校区的体育老师。国家高新人才政策里,高新人才是可以为亲属在同单位谋工作。 一家子人民教师,非拉温一一也入a大就职。 温一一不怎么喜欢那些被束缚自由的工作。她的写作天赋多半受父母基因遗传,童话故事写得好,一台电脑就能随时随地工作赚钱。 温一一放缓呼吸,耳边听到一阵哗啦的拍水声,扭头往旁边看,沙发边的小鱼缸里,半月斗鱼摇曳着浅蓝色的鱼尾,像拖着婚纱尾,在水里欢快游来游去,鱼类七秒的记忆,毫无人类生存繁衍的苦恼。 亲妈还在唠唠叨叨,甚至提出明天再去相亲下一个的要求。 温一一看着窗外飘飘扬扬的大雪,撇嘴,不情不愿:“好呗,我选择工作。” 她才不要雪天再出门和不来电的陌生男人共进晚餐。 牧曾一整天都没出门。 大雪天,闷在床上,睡得昏天地暗。 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生活助理万意刷开大门时外头雪刚停。 睡了一下午的牧曾刚醒,万意敲门进卧室:“哥,给你带了晚饭。” 万意今天是特地打扮过,大冬天不裹羽绒服,穿得斯斯。 牧曾顶着乱翘的头发,低哑着嗓音问:“你的相亲怎么样了?” 万意是牧曾四婶的远房亲戚,一米九高个头,长相清清爽爽,二十七了,没谈过恋爱,家里时不时给安排几场相亲让万意接触接触女孩子。 “黄了。”万意把卧室窗帘拉开,万分无奈描述今天的遭遇:“她故意扮丑,迟到半小时,吃饭故意吧唧嘴,还说自己是丁克。” 牧曾起床洗漱,万意是个话痨,跟进洗漱间,牧曾边刷牙,万意边问:“哥,看照片不?” 牧曾没多大兴趣,嘴里满是泡泡,低头认真刷牙。 电动牙刷呲呲响。 万意不管牧曾的态度,找出手机里前几天媒婆发的照片,亮屏幕:“是个软妹子。” 牧曾刚好漱完口,抬头,把杯子和牙刷放回架子上,然后,就从镜子里看到万意手机里的画面。 镜面是相反的。 <
r> 牧曾看到照片上的女生穿着蓝白色水手服,扎着双马尾,圆头圆脸,杏眼乌黑水亮,一手比耶一手叉腰,对着镜头笑颜如花。 牧曾左眼皮一跳。 哟,这不是那只让他当野马去草原蹦腾的白兔子吗? “我就想要一个暖呼呼的女朋友嘛,”万意确定牧曾有看到照片,才堪堪收回手机,语气里带着几分挫败感:“可她好像不喜欢有我这么高个头的男朋友。” 两个大男人并肩站在洗漱池前,镜子里倒映两人身影。 牧曾一米八五,比万意稍矮五厘米。 牧曾使坏,用胳膊撞了下心不在焉的万意。 万意往旁边踉跄两步,一脸茫然。 牧曾走出洗漱间,把万意丢在身后。 牧曾一天没怎么进食,万意打包回来的是湘菜。 万意过来把食盒盖子一一打开,火红的辣椒镶嵌在各种菜色里。 牧曾拿了筷子,突然问:“成年了?” 万意楞了两秒,反应过来,点头说:“我特地问了媒婆,和我一样,九五的,二十七岁。” 牧曾:“哦。” 万意忤在旁边,等半天,牧曾没再发表言论。 牧曾面无表情地把饭菜全吃光。 收拾桌子时,万意说:“哥,下周你有个行程,在a大,上财经课,小陈哥把这个行程给你腾出来了。” 牧曾的这间屋子不大,一室一厅,装修极简。 客厅沙发边有一只蹦蹦跳跳的三花。 牧曾盘腿坐在地板上,拿逗猫棒逗猫玩,嘴里念念有词:“兔子,兔子,兔子,给爸爸来个后空翻。” 三花咬着彩带,不给面子,不会后空翻。 万意收拾完餐桌,戴手套去翻猫砂、换水、加猫粮。 猫是牧曾在养,但铲屎、加猫粮,都是万意在做。 三花还没吃晚饭,听到罐头开盖声,丢掉逗猫棒,撒腿往万意那儿去。 万意撸着猫咪小脑袋,对牧曾说:“哥,这明明是只猫,你天天兔子兔子叫,我真不习惯啊。” 牧曾甩着逗猫棒:“三个月了还不习惯,这让我很质疑你的业务能力。是吧,兔子。” 低头啃猫粮的三花很给面子抽空“喵”了一声,像在回应牧曾的话。 冬天清晨的校园,被轻纱般的薄雾笼罩着。 八点过半,学生多在教室上早课,昨夜一场雪,给校园一路铺上白毯。 温一一透早就到人事科报道,领钥匙、入职手册、拿工作牌、办餐卡,下周一正式入职。 一套流程下来,前后也就花了不到十五分钟,离开教学楼后温一一走得飞快,她想赶上校园东门对面早餐包子铺新出炉的大肉包。 温一一在a大读的时候就喜欢啃那家的大肉包,大肉包受欢迎,一笼出锅,顷刻售尽。 今天温一一运气好,排在队伍最后一个,轮到她时,冒热气的笼里还剩两个肉包。 全款拿下两块肉包,捧着热乎乎的包子,温一一乐呵呵。 回家的公交车站在校园门口两米远,温一一啃着包子,满足地往车站走。 车站只有温一一在等车,上一趟公交刚走。 温一一啃完一个肉包,准备啃第二个时,有辆黑色迈巴赫由远而近,最后停在温一一跟前。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雨夹雪。 此刻细雨薄雪,雪花掉到热乎乎的肉包上,温一一就着雪花,闷头又是一大口。 迈巴赫后排的门从里推开。 温一一捧着肉包往旁边让步。 有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撑着黑色雨伞从车上下来。 温一一停下咀嚼的动作,双眼瞪得浑圆,甚至倒吸一口冷气。 啊,这不是那匹会吸引狂蜂浪蝶的野马吗? 两人间就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清对方。 三个月的时间,不是很长,可四目相对时,恍若隔世。 牧曾差点没握紧伞柄。 他日理万机,除了周末单休,其他时间都在忙碌奔波,开不完的会,赶不完的件,他每天都要接触形形色色的人,许多人在他的世界里仅是过眼云烟。 但温一一这个消失三个月的女人,一言一行,牢牢扒在他的海马体上。 牧曾没办法忘记那天晚上的吻
。 反手关上车门,牧曾目光在温一一身上刮过一圈。 温一一背着个有兔耳朵和兔尾巴的毛绒双肩包,嘴角残留肉包印上的油光。 牧曾低声,问:“你还是个学生?” 温一一以为他不是在和自己说话,自顾自又啃了口快凉掉的肉包。 牧曾就这样看她旁若无人地啃包子。 她换发型了。 微卷的棕褐色长发趴在肩上。 没得到回应。 牧曾沉着嗓音,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温一一怔住,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说话声带着牧曾熟悉的软腔:“你在和我说话吗?” 牧曾:“不然呢?” “哦,”温一一用沾了肉包汁的手指向校园大门,说:“我在这里打工。” 满嘴跑火车的家伙。 牧曾深吸口气,让自己保持住冷酷形象。 特助小陈从后备箱拖出小行李,凑过来,叫了声:“牧总,可以走了。” 也不怪小陈没眼力见,牧曾特地压低雨伞,挡住小陈视线。 小陈哪想自己打扰了老板的搭讪。 温一一把最后一口肉包吃掉,移开步子,到旁边的垃圾桶丢塑料袋。 牧曾立在原地,静静看她翘着沾油汁的手指,不紧不慢从兔子包里掏出面巾纸,认认真真擦拭。 牧曾狠狠要紧牙关,隐忍情绪,把雨伞丢给小陈:“走了。” 小陈右手行李箱,左手给老板撑伞,紧跟老板步伐。 没走开几米,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牧曾停下脚步。 回头。 果然,温一一擦好手,丢掉纸巾,背着她的双肩包,踩着牧曾走出来的雪地脚印,乖乖跟在牧曾身后。 牧曾又气又想笑,冷着张脸问:“你跟着我干嘛?” 温一一,收回要覆盖上牧曾大脚印的右脚:“……”好凶的语气。 温一一用圆鼓鼓的双眼瞪了凶巴巴的牧曾一下。 牧曾眸里冷着情绪。 雪花夹着雨水,越下越多。 温一一鼻尖上落了几片冰凉雪花,她抿唇。 不让跟就不跟。 在牧曾诧异的目光里,温一一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她知道那人在身后盯着她看。 她就不回头。 竞走解决不了问题,直接拔腿开跑。 跟在身侧的助理小陈傻眼,结结巴巴:“老、老板,需要我去追回来吗?” 牧曾啧声:“要走的人,追回来有什么用。” 小陈傻乎乎点头:“哦,好。” 牧曾忍住脾气,是要被他们一个两个气死,狠狠夺回小陈手里的雨伞,撂下一句:“去查查她的资料。” 不知道哪里得罪老板的小陈:“啊,好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