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很久很久以前,人们站在不周山脚下就能望见天宫之瑶池琼林。然而,这一切在十万年前改变了。 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斗法,共工怒触不周山,致天柱倾折,四维绝断,天地间生灵涂炭。为免其余天柱再遭此等变故,天帝伏羲设下法阵,隐去天柱,又升天宫于九天之上。自此,天与地的联系被斩断,人间不复再见天宫之胜景。 诸神隐去天界,唯有凤凰一族仍留守在不周山西麓的栖梧宫。 这一日,栖梧宫的归云殿忽而霞光万丈,既而万年不曾敲响的东皇钟发出一声声悠长庄严的鸣响。 沉寂多年的不周山热闹了起来。 钟声远播,九州飞禽齐聚栖梧宫,个个翘首紧盯着归云殿大门。 为首的是一个白衣青年,面容肃穆,正气浩然,乃是凤族新一代中的佼佼者——凤翎。他年纪轻轻就得紫微帝君青睐,协理凤族事务,是凤族最年轻的冢宰。 凤翎身后跟着粉妆玉琢的小童子。 此时,小童子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爹爹,归云殿废弃很久了,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凤桐,归云殿并非废弃,而是紫微君上下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哦,既然君上说了不让靠近,那为什么我们今天要在这里?” 听到这个问题,凤翎肃然沉稳的脸上出现了几分激动的神情:“因为——君上要醒了!”声音都激动得带了几分颤抖。 凤桐并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如此激动,又听到父亲提及君上,不由更加纳闷了:“君上?哪个君上?我们凤族的君上不是紫微帝君吗?这归云殿里的君上又是哪个?” “此君上非彼君上。这十万年,紫微帝君不过暂代凤君之位。而归云殿中沉睡的,才是我族真正的君上!”凤翎清冷的双目飘渺起来,似是追溯到了遥远的时空,“为父时常感慨自己晚生了三万年,未能亲见君上飒飒风姿。” “当年,水神怒触不周山,天柱倾折,天崩地裂,镇压在天柱之下的邪魔趁机逃脱,为祸苍生。是君上主动请缨,以其本命的涅槃之火诛灭邪魔,肃清邪气。幼时,为父也时常听先辈们说,若无君上,这四海清平之相恐要晚个五六万载!” 凤桐被父亲话所感染,胸中顿生一股豪情,脑海中勾勒出一副画面:熊熊烈火之中,身形伟岸的凤君手持一杆长枪,横扫诸魔,英姿勃发。 凤翎摸了摸凤桐的脑袋,语调一转,敬佩中又藏着几分心疼:“君上却也因此耗尽修为,于归云殿沉眠。这一睡,便是十万年。” 凤翎话音方落,便听到“吱——”的一声,归云殿大门缓缓露出一条缝隙。 众鸟儿神情一震,热诚的视线紧紧盯着那门。每一只鸟儿都想尽快一睹当年盖世英雄的真容。 率先印入众鸟儿眼帘的是一只纤白的手,腕上白玉手镯以金丝匝绕成凤凰花的图案,贵气逼人。金丝花蕊之上零星镶嵌着一些绿豆大小的红宝石。这些宝石虽小,却是灵气逼人。只是这样远远看上一眼,众鸟儿就感觉自己的神魂被涤荡了一番,浊气尽消。 年长些的鸟儿很快就认出了这枚玉镯的材质。相传,大荒之东、汤谷之上有木扶桑,扶桑之根下通三泉。泉中有玉,皎皎如月,蕴天地之灵气,可温养魂魄,名之扶桑石。扶桑之树,九千年结一果,硕大而色红,遥望犹如彤彤之日,名之扶桑果。此果汲日月之精华,可激浊扬清,安定神魂。若有仙者神人为心魔所扰,食之即可荡清灵台,稳固道心。 十万年前,紫微帝君下至三泉取石,又炼化九枚扶桑之果,遂成法器归元镯。此镯一直护佑着沉眠的凤君。 随着凤君推门的动作,腕上归元镯轻叩门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凤君走了出来。 小凤凰凤桐热忱殷切的眼神为惊愕代替,脸上露出了“神话破碎”的惨烈神情。他身后一众鸟儿也怔愣住了。 凤桐想过,凤君就算没有紫微君上那股凛然的剑意,也该有天君的稳重自持,最不济也应像个普通仙人那样瑞气腾腾。 可是,众族人千盼万盼出来的凤君,竟然—— 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挡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似乎也不太站得稳,摇摇晃晃的。身上那件本该穿出矜贵雍容的金丝滚边红衣松松垮垮,不甚整齐。 这情状,与其说是凤族崇敬多年的至尊,不如说是冥府误闯不周山的幽魂。 归云殿外一片死寂。 君上睡了十万年,醒来难免有些失仪。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丞相凤翎,他为这般情状的凤君寻了个借口,便上前行礼:“臣,凤翎见过君上!” 他这一声呼,也
将众鸟儿的神思拉了回来。 一众鸟儿纷纷跪伏于地,高呼:“参见君上——” 在此起彼伏的声浪中,凤君微微一动,有更多头发垂到前面,模样更像幽灵了。那藏在乱发后的眼睛,像是看着他们,又像没有看着他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凤族诸人等到身子僵直得难受,也没听见凤君说话,或是有其他任何动作。 终于,耐心最好的凤翎也按捺不住了,只见他躬身又是一拜,“臣,凤翎恭迎君上出关!” 这一声,凤翎用上了修为,震得诸人气血翻腾,任是神思遨游天外也会被拉回来。凤君自也不例外。 “啊,抱歉,本君不小心打了个盹。还请诸位见谅,请起吧。”轻柔中有几分困倦的沙哑,虽是说着抱歉的话,语气却是三分笑意,七分慵懒,实是看不出她有何歉意。 “……”君上,十万年还不够你睡吗?! 被人称之为冰块脸的凤翎此时也忍不住抽了抽面皮。 “幽魂”凤君一边示意族人起身,一边将头发往后一撩。虽然整体还是乱七八糟,但露出脸来,总算是让那幽魂之像消失了。 凤君竟然是女的?凤桐小童子错愕地抬眸,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浅红色眼睛。眼前之人额上凤凰花清丽华贵,眉目却淡如烟雨。然而,让凤桐更震惊的不是父亲口中的英雄是女子,亦不是素淡眉目与周身矜贵的不相衬,而是那张脸,那是一张凤桐无比熟悉的脸。 “陵、陵光姐姐?”凤桐惊疑不定。 “陵光?”凤君眉头微动,“本君名讳幽篁,不是陵光。” “明明就是陵光姐姐嘛。” 凤翎眉头一皱,朝凤桐投去严厉的一眼,冷声呵斥:“凤桐!君上为尊,不可如此无礼!”训斥罢,他又朝凤君作揖:“禀君上,陵光与君上一样,是我族千年难出一只的火凤凰,许是有些相像,小儿年幼眼拙,辨识有误,还请君上恕罪。” “原是如此。” “是……是这样的吗?”凤桐疑惑地再次瞅了瞅凤君,像是明白了,但仍有几分不确定,小声嘀咕着,“确实有些不同。陵光姐姐额头上没有凤凰花印记,而且,她性子也寡淡,时常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不像你眉梢眼角都带着笑,还看上去没睡醒一样。” “凤桐!”凤翎沉下脸,凤桐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却也止住了话头。 “扑哧”凤君却是随意一笑,顺势揉了揉凤桐的脑袋:“小凤凰不曾说错,本君确实没睡醒。说起来,本君又有些乏了,准备睡个回笼觉,你们都退下吧。” 话音方落,凤君打着哈欠转身回了归云殿。 “……”殿外诸人只觉一群乌鸦自头顶飞过。 凤君回归,栖梧宫喜气洋洋。九重天上的掌命司却愁云惨淡,气氛有些沉闷。 司命星君捏着一枚玉简,一连叹了好几口声。玉简中是天君下的一道旨意,令掌命司为紫微帝君和勾陈帝君撰写下凡历劫的命格。 就在昨日,紫微帝君与勾陈帝君不知为何在玉清宫大打出手,毁了钦天鉴。这钦天鉴乃上古遗留的神器,可分阴阳、观群星,俯察天地之因缘。天宫若有未决之大事,历来都会开启钦天鉴推演一番,以测吉凶。此物于整个神族意义重大,损毁它,是重罪。 天君自然又急又怒,奈何犯事的两人——一个是统御北方诸星的紫微帝君,论资论辈,是他都要退让三分之人;而另一个却是自己最骄傲最得意的儿子勾陈帝君。这两人,一个不敢重责,一个不忍重罚,思来想去最后便象征性地罚他们下界历劫。 凡人命数天定,神仙下凡必会扰乱一些秩序。这就需要掌命司为下凡者撰写命格,将他们命运圈定在某一条轨迹之上,以减轻对周遭凡人的影响。 但是,给两尊大神写命格,掌命司的命格小仙们都犯了难。一则怕亵渎了两位帝君,二则怕帝君们对命格不满事后削他们一顿,连司命星君都不敢贸贸然下笔。 司命扫了一圈命格小仙们,众小仙纷纷低头躲避视线,甚至脚都整齐划一地后退了一大步。显然,没人愿意接下这个任务。 “哎——”司命星君又是长叹一口气。 “星君,小仙倒有一个主意。”就在这时,一个斯俊秀的命格小仙上前一步,“听闻栖梧宫的女君醒了。她与紫微帝君师出同门,传闻两人感情深厚,星君何不寻凤君帮忙?” 司命心中愁云一散。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出言的小仙,满意地点点头:“甚妙!连华,你虽资历尚浅,但心思细腻,机敏有识,半分不曾输给这些同僚。思来想去,这差事还是交给你最为稳妥,明日你便代本君去一趟不周山吧!” 这份差事不好办,但
司命星君开了口,便不能推诿。连华只得领了这份差事。 其余小仙们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末了还怜悯地看了眼这新进掌命司的小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