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驳回了劈结界的建议,兴致勃勃地去往天极宫。 转瞬间,凤君和连华消失不见,屋内只留下瞠目结舌的老鸨。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完化凤君那句“绑架长公主”,而后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一步步往外走:“老身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天极宫没有昭华宫那样的水神结界笼罩,故而,十步一岗,戍卫的术士比昭华宫多了两倍有余。 凤君和连华敛了气息,用隐身诀进了宫城。在去往流霞宫的半道上,她改变了主意。因为,她瞧见了大祭司的身影。 日影西斜,暮霭笼罩。 凤君和连华立在一处假山上,隔着一个人工湖,看到对面亭子里有一个肖似大祭司的背影。 那人着一身藏青衣,身姿挺拔,气质清寒,凛凛然如出鞘之剑。 他对面,是国主容佾。两人正执棋对弈。 想见之人,近在眼前,凤君却生了怯。 “不敢去,怎么办?” 连华微微摇头,表示没办法。 凤君心里忐忑,脚跨出去又收回来,反反复复:“连华,你得推一把本君。” “推?尊上确定?”连华目测了底下人工湖:约莫半人高,底下也并无突兀的石头,应当不会摔着君上。 凤君并没有注意道连华的小动作,一双眼只是盯着前方看,听到他的问题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连华稍有犹豫,然后毅然伸出了手。 “扑通!”凤君被推下去的时候,是懵的。 凉凉的湖水浸湿衣裙,飞袖阁挽好的发髻也散落了下来,凤君狼狈地自池水中站起来。 池边小荷初绽,半掩着凤君的身影。只见她黑发凌乱,一身红衣在池水中散开,远远看去,如同一只水鬼。 “连华,本君让你推一把,不是真的推一把的意思,是让你想个办法,寻个由头。”凤君幽幽的视线投向假山上的司命殿小仙。 连华一呆,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赶忙告罪:“尊上恕罪,小仙一时没转过弯来。对不住了,尊上!” “什么人!有刺客!!” 凤君掉下来的动静不小,立刻引来了周边戍卫的术士。 一群术士冲到假山边,当然,连华和凤君隐了身形,他们是看不到的,只能看到湖水中一圈圈荡开的涟漪。 所有人狐疑地相互看着,包括亭子里的两人。 “下去探探。”容佾看着涟漪的中心,若有所思地下了命令。 随即便有两三个术士脱掉外袍下水。 虽然连华的推,不是凤君想要的,但鼓励凤君跨出第一步的目的是达到了。 见术士们摸索着靠近她,凤君索性撤了隐身术,然后在一众术士们惊骇的目光中跃上凉亭。 “保护王上!”术士们警觉,即刻涌入凉亭,将容佾护卫在身后。 凤君捏了一个净身诀,旁若无人地将散落的头发随手一拢,而后就近折了根桃木枝插在发间。 红衣翩翩,眉间凤凰花在落日余晖下鲜艳夺目。 “师娘?”容佾诧异地起身,一边朝术士们做了个“退下”的手势,一边惊疑不定地看着来人,“师娘,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这一声,极是惊喜。惊喜过后,浅绿色的眸子浮现挣扎之色,似是在逼着自己对凤君冷漠一些。 容佾的小表情,自然看在凤君眼里。 敬爱的师尊被人无故下毒,他心中对她有阴影,也是难免。凤君理解地笑了笑,自顾自寻了个凳子坐下,对容佾说道:“本君处理了桩私事,没想到过了这般久,便没来得及同你们解释。当年那杯酒并非……诶?你是谁?衹澜呢?” 凤君说话的时候,目光投向了藏青衣的男子,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这人不是紫微大祭司。虽然身形、衣着、气质同大祭司相差无几,但脸却完全不一样。这人面容冷峻,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刻一般。 大祭司的威严是内敛的,而眼前之人却是锋芒毕露的。让凤君更在意的是,这人有一双不大讨喜的眼睛——银灰色的狭长凤眸,这跟记忆里昌神君的那双眼重合在了一起。 昌神君生于混沌,一双眼看透人心,看穿世事,他予紫微帝君的命批,给紫微帝君带来了诸多磨难。凤君向来心疼师兄,对昌神君便无甚好感。 一个与祗澜身形气质相似之人,脸上却有这么一双眼睛,凤君甚觉怪异。 “你……”凤君凑近藏青衣的男子,浅红色眼睛里满是探寻之色,“你是何人?这一双眼是如何得
来的?” 藏青衣的男子被凤君盯得不太自在,微微往后挪了挪身子:“在下东海巫咸。这眼睛,生来如此,不知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自称“巫咸”的男子回得彬彬有礼。 “天生的?”凤君目光一动。她想起往生镜中的昌神君,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黑色,眼睛的模样也再不是从前的样子。莫非,是昌神君将自己的眼睛换给了别人? “你是不是可通晓天下诸事?”凤君又问道。 巫咸目光闪了闪:“世人谬赞,我巫族只是略通魇术,取生者梦、亡者念。所谓通晓天下诸事,是世人抬举,并没有那么神奇。” 读活人梦,取死人念。这与昌神君洞悉万物的本事,极为接近了。这眼睛,定然与昌神君有关。凤君下了判断,心中的怪异之感更重。她眯起眼睛,探寻中多了几分警惕:“东海相距有容国有万里之遥,先前,本君也不曾听闻东海与有容国有何交集,你怎的来了这里?” 其实,初闻东海二字,凤君第一时间想起了墨玄石。当年,端木玙藏蜉蝣的地道里,遍布墨玄石。这墨玄石,端木玙究竟是如何得到的,至今未有定论。五年过去,有容国中突然出现一个通晓诸事的巫族人,其气质又与大祭司颇为相似,这让凤君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对这个叫做巫咸的男子,便生了警惕之心。 凤君的目光,如有实质,让巫咸如芒在背。他没有立刻回答凤君。 倒是容佾察觉到气氛不太对,替巫咸回道:“巫族世代避居东海,与诸国不常往来。巫咸乃巫族宗主,轻易不出世,此番前来,一是与我有容氏交好,二是为迎娶阿姐。” “哈?迎娶谁?”凤君呆了呆。 “寡人阿姐。长公主。”容佾奇怪地看着凤君,总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奇怪。 凤君有点脑子转不过来:“徒弟,你们这儿一女可嫁二夫?” 容佾迷糊了:“师娘,寡人没听明白。”话题是怎么变成一女嫁二夫的? 凤君指了指巫咸:“他要娶你阿姐,是不是?” 容佾点头。 “你师尊是不是也要娶你阿姐,那她不就是嫁了两个?”凤君带着“你们当真开放”的表情,倾身凑近容佾,压低嗓音问,“他俩谁算正宫?” 容佾彻底呆了,手中的棋子“啪”一下掉到了棋盘上。 巫咸冷峻的面容也有些崩不住,银灰色狭长凤眸闪过一道复杂光芒。他即刻低下头去看与容佾的棋局,执子的手反复摩挲着黑子,像是在思考下一步要怎么走,又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容佾很快回神,轻咳一声:“师娘,虽然不晓得你哪里听来的谣言。但阿姐只嫁一个人,就是巫咸。” 凤君眨眨眼:“没有紫微大祭司的事?” “没有。”容佾笃定地回答。 “是我想错了?” 凤君回忆慕萱那日的说辞,确实只是说了长公主大婚,并没有提到是大祭司与长公主大婚。是她先入为主,觉得慕萱找大祭司商讨,那就是大祭司要娶公主。 是了!大祭司执掌典仪,长公主遣女官同他商议,再正常不过了。果然是那天日头太毒辣,照得她失去了判断力。凤君一拍额头,随即眉眼舒展开来,郁积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再看巫咸,凤君的目光再度诡异起来。她将容佾拉到角落,小声问:“我瞧着这人身形气度与你师尊相似,你阿姐这是找了个替身?” “师娘,你心里知道便好。”容佾心虚,说话的声音轻得只有蚊子能听得清。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不知道巫咸跟大祭司碰面,那将是何等场面。凤君完全不敢想象。 想到大祭司,凤君不由又郁闷了:“既不是娶公主,缘何不肯见我?若是那杯酒,哪怕以为是我做的,他也是晓得缘由的,不至如此。若因为消失五年,可本君已然在他门口蹲守许多时日,也该消气了啊。” “那毒不是师娘下的?”容佾从凤君一连串话语里,抓住了重点。得知这一真相,他眼睛都明亮了。 “原本是想下毒的。他也知道。” 容佾冷汗:“……”他师尊师娘果真是拿了相爱相杀话本子的。 “不过,我临时改主意了,出门前也亲手毁了蚀水。他后面中毒,与我无关。” 容佾心情分外复杂:“寡人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徒弟,这会儿你的心情先放一放,解决你师娘的问题是第一位。怎么哄你师尊,他才能消气,你给我参谋参谋。”凤君哥俩好地搭住容佾肩膀,这般无礼又亲近的动作,引得巫咸频频侧目。 提及紫
微大祭司,容佾沉郁了些许。 “其实,师尊并没有生气。师娘回来了,他比谁都欢喜。” 凤君不敢苟同:“没看出来。”她可没见过闭门不见的欢喜。 容佾幽幽地看着凤君,那目光就差说一句“还不是你负心薄幸”。 “师尊向来不喜长生轮转术,也晓得您极为反感这些。当年,诛离顶罪自裁,他中毒险些没命,然后你又突然消失不见,连番打击下是一蹶不振。后来,他一反常态,将长生轮转术的活接了过去。就是想着,哪天您知道了,肯定会回来阻止他。他用这个方式,逼你回到他身边。” 听到长生轮转术,凤君果不其然皱了皱眉。 容佾长叹一口气,散漫的脸上多了些沉重之色:“师尊不见您,大约是不敢。他做了你不喜之事,加上因中毒而容颜衰败,恐遭您嫌弃。”他那高岭之花的师尊,自遇上师娘,是真卑微到了尘埃里。 后面一句,容佾没有说出口。 凤君沉默片刻:“本君看着是那么注重皮相之人吗?” 容佾很不客气地点头。 凤君:“……” “王上,不好了!昭华宫出事了!”容佾的近侍跌跌撞撞奔来。 就在这时,凤君颈间的龙形玉珏也开始发烫,灼得她皮肤生疼。 不好!是师兄出事了!凤君毫不迟疑,转瞬消失在容佾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