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房。
“沉舟,有件事我想问你的意见。”楚明彦将一纸信推到他面前,指尖在上面点了点,“你师父知道长乐要去帝都的事了,问你要不要跟他走。”
沉舟的师父,一个看着很像江湖骗子却出奇靠谱的剑圣。
“你师父把你留在这里,是信我能把你养得如长乐一般。如果去帝都,恐怕你此生都不能活在太阳底下了。”
“你不必为任何人杀人。我会安排另外的人保护长乐,就算没有你,也有其他人。你仍然可以和长乐保持联系,甚至可以去帝都看望她。沉舟,你要不要去过自己的人生?”
沉舟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楚明彦沉默了许久。
“是因为长乐吗?”
千丝万缕的情绪涌上心头,沉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楚明彦叹了口气,“我终究还是辜负了你师父的期待,我对不住他,也对不住你。沉舟,你跟他走吧。”
“你为什么要求神拜佛?”沉舟忽然打着手势问。
楚明彦愣了一下,沉吟片刻,耐心坦诚地向他解释:“我年少时自负,笃信人定胜天,后来才明白纵然是天纵奇才,也有力所不能及之事,所以才向神明祷告。”
“我以前不信神,可能是因为一无所有,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所以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什么都没有的人,什么都不怕。”
沉舟指间的动作缓慢而认真,像是一头小兽用爪子一点点剖开自己的胸腔,露出鲜红的、跳动的心脏,极力向人证明,你看,我也是有心的。
“后来我知道怕了,怕她难过,怕她受伤,怕她……死了。我才知道,那种感觉,叫患得患失。这世上,竟然也有我能‘失去’的了,我不再是片没有根的浮萍。”
“我是为她活着的,也许我在这世上活一次,就是为了遇见她。我知道你们觉得这不好,可我至少还能感受得到‘活着’,这样也不可以吗?”
这番直白炽热的话,烫得楚明彦手足无措,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怎么应对这一腔真情实意。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在桌子上拍了两下,说不出话来。
“罢了,”楚明彦扶着额头,“你师父那边,我会向他告罪。”
这是准他跟去帝都的意思了。
沉舟如释重负地轻笑了一声,像是获得了什么赦免。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你笑,沉舟。”楚明彦顿了一顿,几乎要像对待楚识夏一样伸手摸摸他的头,却还是按住了,“以后也要好好活,不管为了谁。”
——
院子里灰蒙蒙的,只有檐下挂着一盏红灯笼,红得黏稠黯淡,像是一滴干涸的血。一个素白的人影独坐在檐下,身形单薄得像是一张纸。
楚识夏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惊惧,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大哥?”
楚明彦握着一卷卷轴,用力到手背上青筋鼓起。他失魂落魄地转头看了一眼楚识夏,“是长乐啊……怎么了?”
“我说,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楚识夏的心脏狂跳起来,一阵阵地锤击着她的肋骨,“大哥,你手里是什么?”
楚明彦后知后觉似的松开手,那张卷轴滚落在地,徐徐铺开,露出血红的官印。朱砂的红浓郁得仿佛要滴落下来,染红楚明彦苍白的指尖。
“是帝都传来的讣告。”楚明彦的声音缥缈而悠远,像是隔着千山万水飘过来,“长乐,你二哥没了。”
楚识夏脑袋一懵,霎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见楚明彦淡色的嘴唇一张一合。
“不可能……二哥怎么会在帝都?要去帝都的明明是我。”楚识夏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颤抖着握住了楚明彦的手,用力之大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然而那手是冷的,像是握着一捧雪。
楚明彦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兀自往下道,“你二哥没了,我要派人去帝都接他回来……他不能一个人在外面,你二哥看着横,小时候也很爱哭鼻子的。”
“长乐,你在抖什么?”楚明彦反握住她的手,眼瞳中像是含着一滴墨,“你刚刚问我什么,我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楚识夏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楚明彦的眼睛、鼻孔、嘴角渗出来,滴滴答答地浸透了他的白衣。他像是一个被打碎了的瓷娃娃,露出内里填塞的红色沙粒来。
窒息的痛苦席卷了楚识夏,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在一寸寸地、不可避免地开裂,瓷器破碎的声音盖过了风雪的呼啸。
楚识夏内心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嘶吼着不要不要不该是这样的,但她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徒劳地抓住了哥哥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的稻草。
“不是我一个人坐在这里,是你一个人闯进来了。”楚明彦用带血的手指擦掉了她无知无觉流下来的眼泪,“长乐,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楚明彦在她的怀抱里化成了一滩血水。
“哥——”
楚识夏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眼前一片模糊,危机感让她下意识地去摸枕头底下的剑,却忽地被人按住了手腕。那只手温热有力,指尖带着她熟悉的薄茧。
“沉舟……”楚识夏怔怔地看着坐在床边的沉舟,十七岁的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