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山居。
“我再也不回家了!”
邓勉一边悲愤地哭泣,一边大口咬着桂花糕。他脸上白嫩的皮肉肿起半指高,红得滴血。玉珠直呼作孽,招呼小丫鬟取了冰块来给他敷着。
“都气成这样了,还知道那是你家。邓公子,别说气话了。”玉珠慈爱地说,“我们大小姐就从来不说这种傻话,每次跪完祠堂、抄完家规,还是屁颠屁颠地凑到王爷跟前现眼。”
“这怎么能一样呢?”邓勉心虚又担忧地瞥了一眼房门紧闭的屋子,“如果沉舟他……你家大小姐不杀了我,都算我命大。”
“大小姐不会迁怒你的。”玉珠无奈地笑笑。
如果沉舟这次没救回来,楚识夏最恨的会是她自己。
门板后忽然传来一声惊怒的呼喊:“沉舟!”
玉珠吓了一跳,拎起裙摆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满地的黑色的脓血。
沉舟半趴在李卿白的臂弯里,浓黑的长发散乱,露出半截没入衣领中素色脖颈。但这样的白并不赏心悦目,透着沉甸甸的死气,皮肤青黑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
低垂的睫毛犹如干枯焦黑的蝴蝶,沉舟沾染了血迹的唇轻轻开合,仿佛在呢喃着什么。
玉珠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血,像是擦拭一件珍贵易碎的瓷器,不由得凑近了,听他在说什么。
沉舟梦魇般重复着一个名字:“长……乐。”
“他没事,吐出来的都是带毒的血。”李卿白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按理来说,沉舟体内的灼心之毒本不该如此炽烈迅猛——比当年他捡到沉舟的时候还要险峻,也许等不到十二个时辰,沉舟的每一滴血里都会流淌着致命的毒素。
李卿白方才不得已,死马当活马医,以内力生生逼出来这一口血,沉舟才有这转瞬即逝的清明。
“奴婢还以为,剑圣大人行走江湖,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不至于如此。”玉珠困难地开了个玩笑。
“剑是杀人术,我自幼修习剑道,杀过人也救过人。但学医救人,只是救他而已。”李卿白抬手捏了一把沉舟脸颊上的肉,“这是我欠他的。”
——
鬼市。
十八楼前迎来送往的童子也带着面具,惨白的一张脸、咧到耳边的血红笑容和憨态可掬的腮红。每个童子都穿得花红柳绿的,脑袋上支棱着两根麻花辫,十分伤眼。
楚识夏混在人群中,忽然感到心口坠坠的疼痛,忍不住伸手按了按。
“怎么了?”白子澈关切地问。
“没事。”楚识夏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来扶着侏儒的肩,亲亲热热地说,“带我们进去,我拿到了血莲,一定跟你赔礼道歉,嗯?”
方才楚识夏在这十八楼前转了两圈,愣是被那死心眼的面具童子给拦了下来。她有求于人,不欲闹事,只好捏着鼻子倒回去找被关在棺材里的侏儒。
“谁稀罕你道歉!”侏儒重重地把脸撇到一边,眼珠子转着落到白子澈身上,“除非你把这小子拿给我炼灯油。”
“那我现在就宰了你,拎着你的人头闯进去。”楚识夏笑眯眯的,饮涧雪无声滑出三寸,压在侏儒的后脖颈上,“鬼市鬼市,市通买卖,我本想银货两讫,你偏要逼我抢。”
“我带我带我带!”牙尖嘴利的侏儒立刻改口,高举双手抱怨道,“你这个小丫头,一点也不幽默!”
“我精通掷剑杀人之术,”楚识夏凑在他耳边警告道,“你要是想跑,我抬手就能取你性命。”
“知道了!你这个闯到阴曹地府里来抢东西的强盗,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
侏儒恼恨地瞪她一眼,大摇大摆地走进十八楼,楚识夏和白子澈紧随其后。
十八楼中所用灯油似乎掺杂了别的香料,灯火辉煌的楼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甜香,仿佛一场醉梦。高台上的舞姬抛起披帛,仿佛洒开一片朝霞,腰肢轻挪间一片玉色。
但台下空无一人,那些摇摇晃晃走进十八楼的客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识夏立刻扣紧了剑镡,不等她动手,侏儒连滚带爬地窜进角落里,抱头大喊:“鬼市主,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快救我快救我,这小丫头是个杀神!”
十八层楼间纷纷,无数面带笑脸面具的童子探出头来,像是倾巢出动的马蜂。
最顶层的楼阁上坐着个怪人,身披毛茸茸的黑色披风,脸上戴着个牛骨面具,一身鸡零狗碎的彩色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