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识夏一踏进未央宫,就看见默立在殿中的白焕。
楚识夏在心中暗叹一口气,这父子俩斗法又拉上她了。她乖觉地行过礼,脚下半分不含糊地站得离这位身份尊贵、又不受待见的太子殿下远远的。
“墨雪。”
“臣在。”楚识夏拱手应道。
“朕听说你想到城外庄子里玩玩,为何不来问朕?”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像是困顿极了。一旁候着的宦官立刻奉上参茶,皇帝喝了两口才精神起来。
楚识夏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如释重负地笑道,“陛下原来要问这个,臣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皇帝来了兴致。
楚识夏在人前一向与太子泾渭分明,多一个眼神交流都不肯,此刻却觉得这不算大事。
“你以为朕要问什么?”
“臣以为……”楚识夏不上不下地卡了半天,艰难地改口道,“陛下不如还是问臣为何要问太子殿下,而不是问陛下皇庄之事吧?”
“说。”皇帝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
楚识夏有些难以启齿,吞吞吐吐道,“那陛下保证此事不会传到云中,不会传到臣哥哥耳朵里?”
“云中山高路远,纵然镇北王有心收拾你,快马加鞭赶过来火气也消了。”皇帝见她小孩子情态,顿觉可怜可爱,不由得笑道,“你做什么坏事了?”
“臣在群玉坊有一知己……”
白焕忍不住在心中暗笑摇头。
“胡闹!”
群玉坊三个字一出口,皇帝就变了脸色,拍案训斥道:“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好往群玉坊那样的腌臜地去?云中楚氏的佳婿,家世相貌人品自然要万里挑一的好,你怎么、怎么能……简直胡闹!你哥哥若是知道了,不得打断你的腿!”
楚识夏震惊又无辜地瞪大了眼睛,“陛下,您说好不告诉臣哥哥的!而且臣的知己是个女子,臣不过听她吹吹笛子罢了,她又不能娶我,跟云中楚氏的佳婿有什么关系?”
皇帝被她天真单纯的眼神一噎,差点接不上话来,“那你和你那个什么……知己,要去城外庄子做什么?”
“回陛下的话,婉儿姑娘吹笛功力深厚,臣只是想携她一同寄情山水,好写些佳曲出来。”楚识夏老老实实地说,“求陛下不要同臣的哥哥告状。”
这便顺理成章了。
连帝都里的纨绔都知道群玉坊这种地方要背着家中长辈去,更何况云中楚氏治家之严,楚识夏要带一个烟花女子去游山玩水,自然不好让皇帝知道。
想来楚识夏年少气盛,不拘身份礼节也是有的。何况帝都规矩繁琐,她不是在宣政殿跟一群老臣斗心眼,就是在羽林卫拉着一大帮子纨绔练兵,难免有骄狂之处。
皇帝不咸不淡地训了她两句,全然忘了白焕还站在旁边。皇帝训人训得口渴,喝了两口参茶,摆摆手示意二人滚出去。
——
行至无人处,为二人送行的宦官离开了。
此处林荫深深,浓墨般的树影投在地面上,衬得一步之外的阳光灿烂刺眼。
楚识夏头也不回道,“太子殿下安好,臣先告退了。”
“楚姑娘。”白焕却开口叫住了她。
楚识夏心里懊恼,却只能停下来等他。
“其实你问本宫皇庄的事,并非是要跟什么婉儿姑娘去写曲子吧?”白焕缓缓走到她身边,慢条斯理道,“你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太子殿下这话,说得跟臣已经去了似的。”楚识夏不动声色地顶了回去。
白焕比她高出一截来,微微俯身凝视她明媚的双眼,道:“你拖累了本宫,还不许本宫问一问么?”
楚识夏心道这太子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没想到却是少见的长了脑子的人。
她一歪头,笑得愉悦,“那太子殿下以为,臣是想要做什么?”
白焕的眼神从她微颤的睫毛扫过,只觉那一痕墨色浓郁,他收敛了神色道,“本宫不知。”
“太子殿下心胸宽广,臣改日定会邀殿下一赏婉儿姑娘的笛声,聊作赔罪。”楚识夏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白焕哂笑不已,楚识夏明知二人须得保持距离,却还是说出了这个遥遥无期的邀约。
这是料定他不敢去。
他也确实不敢去。
——
秋叶山居。
楚识夏双脚搭在桌子上,坐没坐相地靠在椅子里,一页页地翻过地契,另一只手忙里偷闲地拈起糖豆扔到嘴里。
沉舟横剑放在膝上,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热气蒸腾的绿豆沙。他从小就有一股非人的耐性,楚识夏非得扔到井水里湃冰的绿豆沙,他却能一动不动地看着冷却下来。
瓷碗上滑落的水珠、云雾般的热气在他眼里仿佛分外生动可爱。
“沉舟,你看这个。”楚识夏晃着手里一沓地契,横躺在椅子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沉舟不知道,但沉舟看着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再看看摇摇欲坠的椅子,知道她马上就要摔下来。
楚识夏也不指望他回答,只是叹气道,“这都是钱啊,可惜不是真金白银,不能直接花出去。”
房产地契上黑白分明地写清楚了买卖双方的姓名、土地所处何处、宽窄几何,楚识夏翻了一天,在上头看见了许多声名显赫的姓氏。她都不用往下查,就知道这些人必然是某些朝臣的远方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