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宅。
邓勉一下马车就被前呼后拥地推进了宅子里,早已备好的大夫关怀备至地挤上前来,为其诊断脉象。邓勉还沉浸在颜面扫地的耻辱中,一头扎进自己的衣服里不肯见人。
“都别看我!”邓勉哽咽着道,“让父亲来,快让父亲来!”
大理寺卿年近四十,老来就得了这么一个独子,捧在手心里长到这么大,一点委屈都没受过。
听闻独子被人打了一顿,还被吊在羽林卫门前示众,大理寺卿险些一口老血喷在桌案上,哆哆嗦嗦地被人搀扶着赶回了家。
邓勉哼哼唧唧地在房间里躺了许久,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老父亲,“嗷”的一嗓子就哭出来了,“父亲,那楚识夏欺人太甚,她她她、我我我……”
简直难以启齿。
“我儿莫哭,父亲都知道。”大理寺卿满脸沧桑,安抚地拍着儿子的后背。
“我跟她姓楚的不共戴天!”
大理寺卿面有苦色,“三卫所卫长一职乃陛下授予,你跟她不是不共戴天,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邓勉哽了一下,改口道,“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这羽林卫我不干了!”
“不可。”大理寺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想想,若你们都离开三卫所,那空余出来的军籍岂不是她楚识夏想给谁就给谁?羽林卫三卫所就当真要姓楚了。”
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邓勉颤抖着问:“父亲,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在羽林卫当差?”
大理寺卿艰难地点头。
邓勉绝望地大哭起来。
——
羽林卫。
羽林卫又被人叫做“烟花巷”。
只因跋扈的羽林卫常常将妓馆里的姑娘带回来过夜,有无名诗人愤愤在墙头上题诗一句“白马红衣醉香风,何日整兵出云中?”。一时间帝都百姓口口相传,直到羞恼的羽林卫打架砸了几家店铺才作罢。
楚识夏打马步入巷中,奇怪地瞥了那车辇一眼。那辆车辇没有挂任何标识,只有低垂的绣金菊花车帘随风飘动。
只见帘子一动,楚识夏心领神会地勒马停下。
素白的、没有一丝茧子的手撩起一角车帘,传来少年低低的声音,“楚小姐。”
“太子殿下,恕末将不便行礼。”楚识夏在马背上微微躬身。
“他们不会离开羽林卫的,”白焕轻描淡写地说,“你不要再激怒帝都的公卿们了,没有用的。羽林卫三卫所只是一个养着无用世家子弟的地方,国也无所谓这样的开支。”
“殿下自以为好像很了解我的想法,”楚识夏一笑,“是否有些自负了?”
白焕沉默不语,仿佛已经从投在帘子的侧影上看出了那人的笑颜。
自在飞扬。
“我并不指望一顿打就能打服他们,或者,把他们扫地出门。”楚识夏懒懒地说,“殿下多虑了,我只是见不得有人拿着军饷不干活,毕竟我们云中最缺的就是钱和粮。”
白焕惊觉自己的失言,一时间哑然。
“殿下没有别的事就回去吧,羽林卫都是些纨绔,等会儿冲撞到您就不好了。”
“御史台准备弹劾你。”白焕放下了帘子,“这句提醒,是还早膳那句话的情分。”
“一句话换一句话,我们扯平了。”楚识夏伸了个懒腰,挽起的鞭子搭在肩头,“再会。”
楚识夏胯下的白马踩着闲适的步子走入巷道。
直到马蹄声消失,白焕才叹了口气,对外头的人道,“走吧。”
——
三卫所的羽林卫全被拉到了校场,老老实实地站在烈日底下。一群半大少年鼻青脸肿,神色半是不服气半是畏惧,站得稀松懒散,像是晒蔫儿了的葱。
楚识夏抬起鸦羽似的睫毛,对着一众羽林卫露出个温和无害,小羊羔般纯洁无辜的笑容,笑得他们两股战战,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诸位的武艺我已经见识过了,如今为我麾下,那就从扎马步开始学起吧。”楚识夏拍碎了一只瓷杯,指尖拈着碎瓷片道,“不会扎马步也要我教吧?”
羽林卫们磨磨蹭蹭地摆出来一个架子。
“咻”的一声,碎瓷片敲在邓勉的膝盖上,疼得他一声哀嚎,差点直接跪下去。
“若再要我来教,就不只是这样而已了。”楚识夏拎起水壶斟满茶水,慢悠悠地说。
邓勉忍气吞声地扎稳了马步。
楚识夏分明没有看他们几眼,但只要有人偷懒,便有瓷片飞出来,打得人抱着腿满地乱滚。
一天下来,邓勉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回到家便抱着水壶猛喝水。他一身细皮嫩肉被晒得发红发烫,小腿胳膊上青紫色连成了一片。
第二日,楚识夏让羽林卫们腿上绑着铁块绕校场跑步;第三日,楚识夏与他们一个一个地交手,打得众人人仰马翻;第四日,射箭射偏的人被勒令顶着苹果当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