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府衙后堂内，安永淳，何望山相向而坐，门外两位身披铠甲的甲士肃然而立。
桌案上的香茶升起袅袅白烟。安永淳端起茶水，轻轻撇去上面的浮沫，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拿下了长沙，湘潭，湖广南部除了湘乡的吴道昌，以及李春旺的残军，差不多全都被我朗州军所掌控。”放下茶盏，安永淳感慨万千。
“望山，想当初，你我在武昌被抓壮丁，投入武昌城头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
何望山眼中闪过一丝追思：“那个时候，我跟望海每日去山中砍柴，然后卖到武昌，每日能得十几钱，混的一顿饱饭，便已经觉得侥幸至极。
后来被拉壮丁，进入大军以后，每日厮杀，夜夜噩梦，生怕有那么一天，稀里糊涂地将小命丢在了哪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地方。
好在上天眷顾我兄弟二人，将大人送到了我兄弟二人的身边。要不然，我兄弟二人恐怕早已成了路边枯骨，又怎会有如今的富贵？
有时我常常怀疑，这一切都是否真实。我只怕，真有那么一天，黄粱梦醒，我跟望海回到了当初的大山之中，依旧每日砍柴，勉强温饱，那又该是如何的凄惨。”
安永淳哈哈一笑，“这一切怎么会是梦？难道，这茶，这府衙，这外间的数万雄兵，都是虚假的不成？”
“他们自然都是真的。”何望山的目光死死盯着安永淳的脸，“我怕的是，真有那么一天，朝廷平定了北方，挥师南下，打碎了咱们的一切，咱们或许连当初的大山，宁乡的回不去了。”
安永淳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安永淳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望山目不转睛地看着安永淳，随即突然起身，走到安永淳身侧，长身一拜，“敢问大人之志。”
“我的志向？”安永淳强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何望山却脸色不改，正色道：“自从当初我军攻入朗州之后，下辰州，收衡州，如今就连长沙，湘潭都收入囊中。
虽然我军还没高举反旗，但我军所做的事情，却每一件都够得上身死族诛。难道大人到现在还不肯告诉我，您究竟想要什么？”
安永淳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又给何望山倒满，好似无意一般道：“吴大人被围湘乡，我此番过来，就是调动大军，南下湘乡，解吴大人之围。”
“大人。您知道我所说的不是这个。”何望山脸色异常难看，隐隐蕴藏着丝丝失望，“难道，下官自武昌跟随大人至今，还不配听大人之志么？”
安永淳收起了笑容，站起身，向前踱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来，“既然望山执意要知道，那我便告诉你。我想要让天下百姓活得更好。”
何望山没想到安永淳竟这般说，有些摸不清头脑，“何为生活得更好？”
“农家耕田，商贾贩卖，士子游学。天下之人，各司其职，人皆有所依，从此再也不为衣食所困，再也不为县吏所扰。
人人可自由行于国家之内，人人皆可自由发表自己的意见，甚至于官员都必须听从百姓的声音，从而施政。这才是我想要的世界。”
何望山满脸震惊，完全沉浸在了安永淳所描述的那个世界，口中喃喃道：“这样的世界，真的存在么？”
“那是自然。圣人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人的眼界有限，世上之事，不曾见过，却并不代表不存在。
我相信，若是我辈自此而始，日积月累，终将有一日，将传说中的清平世界，重现人间。”
“好。”何望山重重一拍桌案，心中激动不已，拱手道，“属下，愿随将军开创者万世太平。”
安永淳伸出右手，何望山同样伸出左手，与安永淳紧紧握在一起，“好兄弟。”
良久，何望山道：“大人志向广大，但却还是要从眼下的一点一滴开始。不知接下来大人准备如何？”
安永淳微微一笑，“接下来我不是说了么？自然是要将咱们的吴大人从湘乡救出来。”
“那然后呢？”
“然后。”安永淳看向了外面的天空，“然后我准备挥兵北上，吞并整个湖广。之后顺江而下，先占据南直隶，以为根据，坐视北方纷乱不休。
等到他们打的兵疲将弱之后，在遣一上将，率兵百万，北伐中原，效仿北朝太祖旧事，收拾山河，重回一统。”
“大人不可。”何望山急忙阻拦。
安永淳的眉头微微一皱，“有何不可？”
“大人，我军虽强，却也不是没有弱点。其一，我军初见，无论是兵器，训练，兵力，士气等等，全都没有经过大战证实。
区区一个梁元柱，李春旺，不过是在北方残酷的大战中落败，才南下逃命来到湖广。我军击败这样的敌人，又岂能自傲？
再者我军虽然拿下湖广南部，但这些地区的官员，还是朝廷的官员，我朗州军不过是凭借手中的兵力，强行将反对意见压了下去。
倘若朝廷大军南下，我军陷入劣势，这些官员将是最先反叛的一批人。
再说朝廷。朝廷虽弱，但虎威犹在还没虚弱到坐视江南沦陷而不管的地步。
陕西三边总督商扈虽疲于剿匪，山东登莱巡抚麾下登莱精兵忙于镇压叛乱。
还有中原的四省总督王之良，手中也有数万边军精锐。甚至还有四川兵，云贵兵，两广大军。
不知大人可否相信，只要我军露出南下江南之意，这些大军必然舍弃当务之急，将全力南下，围剿我军。
毕竟跟江南比起来，其他地方不值一提。甚至于属下预计，根本不用我军南下江南，只要等到我军北上，全取湖广之后，朝廷的平叛大军便浩浩荡荡地南下了。
到那时，四面皆敌，属地又不稳，城头变换大旗，我军岂有战胜之理？。”
“那怎么办？”安永淳有些恼怒，“难不成我军就只能坐视这良机白白逝去，而无动于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