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婉在林中奔袭许久,身上早就出了一身热汗,正好遇见一处清澈池塘便停下歇息,饮了马,随后俯身在水池边撩起一捧池水,仔细清洗了淌着汗水的绯红面庞。
眼看着日薄西山,杨思婉不再耽搁,便准备返程。可是她刚准备上马,就只觉身后一阵阻力,有人从身后抓住了她的肩膀,她顿时警觉,准备将腰间的红鞭抽出,教训身后的鲁莽之徒,却被人轻易制服。
身后那人声音尖细,小声说道:“姑娘莫慌,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我家主子的马匹受惊跑掉了,现今想从姑娘手中买下这匹骏马。”
这人明显就是一个净身许久的太监,能被太监称为主子的人,想必是身份不凡。
杨思婉不想惹麻烦,若是往日她不会吃眼前亏,一匹骏马给了也就给了,可是和棋是祖父送给义兄的礼物,用来庆贺义兄加入蓟州侯府的第一份礼物,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平白无故的被人劫了去,她自是不肯甘心。
“和棋可以借给你们一用,但是这骏马对我有特殊意义,你们要按时归还。”
身受重伤的年轻男子此刻因为失血过多面色惨白,却在听见这女子沉着的声线后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番一袭红装的杨思婉,随后便朝着等她示意的太监,只见他微微颔首,那太监便了然的应承了杨思婉的提议。
“后日未时三刻,我们将马儿绑在此处,并会为姑娘备上一份厚礼。”说完那太监便想从杨思婉手中接过缰绳,哪知杨思婉不肯松手,紧紧抓住缰绳。
那太监见杨思婉如此冥顽不灵,便想要伸手将杨思婉打昏,以免她再继续浪费时间。
杨思婉察觉到耳边太监急速动作带来的风声,急忙补充道:“可以,但是口说无凭,得给我留下信物。”
那太监没见过这般无惧无畏的女子,却只见自家主子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扔到了他的手中,太监自知这块玉佩何其重要,想要劝阻,却被自家主子用眼神制止。
那太监只好听从吩咐将沾了血的玉佩递到了杨思婉面前,杨思婉一把抓住了身后那只手中伸过来玉佩,利落的松开了缰绳:“我会紧闭双眼,还望诸位言而有信。”说完,她便走到面前的树旁,抬起手臂,将自己脸埋在了手臂间。
身后的男子在太监的搀扶下上了马,起初和棋还有些性子烈,不愿被陌生人靠近,杨思婉听见身后和棋粗重的喘息声,安抚道:“和棋,听话,后日便接你回来。”
和棋这才不情不愿的驮着两人离开,半晌夜色初显,杨思婉才如约从树干边离开。她趁着月色抬眼打量起眼前的玉佩,可是玉佩却被血色浸润,看不清细节。杨思婉在池水中洗干净有些凝固的血迹,这才看清玉佩的纹样。雕饰龙纹,辅以祥云为伴,这分明是天家之物,在将玉佩转过来,一个“宸”字昭示了玉佩主人的身份。
杨思婉顿时面色阴沉,上一世她入宫后的封号就是宸,因为宋仁和的字是宸,他做皇子时就被封为了宸亲王。本来作为后妃,她的封号是不能沿用天子名讳,可是宋仁和不顾众人反对,偏要将自己名讳用作她的封号。
现如今再看见这块玉佩,看见这个名讳,杨思婉只觉恶心。她一想到自己刚刚无意中救下了宋仁和,顿时怒火攻心,恨不得一把摔烂手中的玉佩,可是她刚一抬手,就被气喘吁吁的宋仁和拦住。
宋仁和认得这块玉佩,这是上一世父皇将他介绍给众位大臣时,当着众人面前在大殿上赏赐给他的。此等重要的东西,若是被婉婉摔碎,蓟州侯府不免要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纵使心中不满婉婉和这一世的宋仁和相遇,心中有万千困惑,他也得拦下这个动作。
杨思婉看见熟悉的义兄,不知为何,心中委屈,顿时窝进了义兄不断起伏的胸膛之中:“义兄......”
宋仁和不知心中何等滋味,看着婉婉对他恨之入骨,对着她的义兄万般依恋,纵使此刻以杨兆麟的身份活在人世,怀中抱着自己的爱人,心中也不免觉得寒凉。
杨思婉哭够了,才抽抽嗒嗒的回答了宋仁和的问询,将和棋如何被人借走,这块玉佩如何到了她的手中进行了一一解答。
“你刚刚为何要摔了它?”宋仁和轻声问道。
杨思婉一时语塞,抓着义兄胸前的衣襟擦了擦哭的有些难受的眼睛,想着如何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不知如何说清这其中缘由,只好将话题引到了另一边:“我骑马跑了这么远,义兄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宋仁和并没有拆穿她想趁机转移话题的小心思:“我顺着和棋留下的蹄印一路追随而来。”只是宋仁和隐去了在小道上看见明显受惊的马儿狂奔的身影,使得他生怕婉婉遭遇歹人袭击,拼劲全力使着轻功奔了过来。
杨思婉也察觉刚刚她扎进义兄怀中时,义兄明显体力不支、气喘吁吁的模样,顺势提议两人在月色中漫步,一起看看这难得的满月美景。宋仁和并不想打破这种温馨的独处时光,便欣然同意了。
两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进了城,杨思婉又提议在卖馄饨的夜市小摊上充饥。当飘着蛋花的馄饨端上桌时,零星的油花中飘散着几丝翠绿的葱花,宋仁和顺手用木勺将那些葱花挑了出去。
杨思婉早就饿的不行了,馄饨刚一上桌就迫不及待挑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馄饨吹了吹塞进了嘴里,刚一咬开馄饨薄薄的外衣,里面汁水横流的肉馅就烫坏了杨思婉的唇舌,她一边朱唇微启让口中热气消散,一边饮了一口已经放凉的茶水,这才顺利的将热气腾腾的馄饨咽了下去。再也不敢如此性急的杨思婉捞起一个馄饨让它自然晾凉,一边打量起正在仔细将碗中葱花挑出去的义兄。
见义兄挑葱花的动作,杨思婉只觉得十分熟悉,她记得宋仁和从不吃葱花,他身边不缺人伺候,自然不会有人把这些东西端到他的面前。只是有一次他们偷偷溜出去闲逛,在外面酒楼用膳时,宋仁和也是这般小心翼翼的将碗中的葱花全挑干净,才开始进食。
“我竟然不知,义兄也不喜欢吃葱花。”说完,杨思婉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竟然心中想着宋仁和的习惯,对着义兄说出了“也”这种容易让人深究的词汇。心中只觉自己深受宋仁和出现的影响,才会处处这般不对劲。
宋仁和听了这话,就知晓婉婉心中回忆起了他们的往昔,一边担心自己的行为举止暴露,一边又忍不住确认在婉婉心中曾经的自己还能残留几分记忆:“你还认识什么人,也不食葱花?”
杨思婉回忆中那个仔细挑着葱花的宋仁和眉眼含笑,那时的他们恩爱异常,现在想来竟然已经是物是人非:“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日后也不会再相见。”
宋仁和听了这话,不自觉捏紧了木勺,心中滋味难以言说。
这一番话让两人都失了胃口,只简单吃了两三个馄饨,便起身离开了。回到府中两人就遇到了焦急的守在门口的青英,青英先是不自在的望了一眼仪表堂堂的世子,随后才一门心思的关切起小姐的安危。
“小姐,您和世子再不回来,侯爷可就要派人去寻你们了。”一边说着,青英一边将怀中抱着的暖炉塞进了杨思婉手中,一边为小姐围上了披风御寒。
杨思婉倒是十分怀念青英这种絮絮叨叨的模样,自从她嫁给董管事后就留在了原来的皇子府,而她又久居深宫,主仆二人倒是许久未能这般亲近。现如今青英在她这些日子的宠信下,渐渐顶替了一心盼着嫁人的青菊的位置,也和她熟稔起来。从原本怯懦的小女孩,变成了这般忍不住管束、照料她的模样。
杨思婉和宋仁和先是到了杨季珇的屋内请安,回禀了两人晚归的缘由,杨季珇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赶紧让杨思婉回去休息,还叮嘱青英给孙女准备些姜汤,不要让小姐着了风寒。
待她们主仆二人离开后,宋仁和被单独留了下来,说是想和他下一盘棋,一边下棋,杨季珇一边不经意地询问道:“和棋被你们扔到哪儿了,怎么这么狼狈的走了回来。”
宋仁和先是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随后才回禀道:“路遇一个需要搭救的人,将和棋借给他们主仆去城中看病。是兆麟思虑不周,今日让婉婉受累了,请祖父责罚!”
杨兆麟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责罚杨兆麟,安抚道:“这种行善之事,何罪之有?你行事谨慎、武功高强,你们二人的安危我倒是不太担忧,只是婉婉毕竟年岁不小了,不便深夜在外逗留。下次带她出去,让她戴上帏帽,不可太过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