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上了年纪,身子骨已经有些熬不住了,冬夜的佛堂纵使点了好几个火盆,依然阵阵冒着凉气,于是她便渐渐停了晚课。杨思婉现在仍以皈依佛门的尼师自居,自然是无法偷懒,每日早课和晚课从不懈怠。
今天是青桔负责守夜,可是她一整晚都十分紧张,跪在蒲团上诵经时总是心不在焉。直到一阵鸽子的“咕咕”声响起,她才睁开了双眼,先是确认了小姐是否被惊动,见小姐仍专心诵经,便起身开门出去了。
杨思婉听见青桔出门的声音,眼珠微微动了一下,不一会儿又一阵开门声响起,她便轻声说道:“青桔,你若是困倦了,就先回房睡吧。”
可是半晌也不见有人回应,杨思婉这才慢慢回身,只见义兄一身夜行衣,正跪在她身后的蒲团上虔诚的礼佛。她没想到义兄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上一世他就是因为夜闯皇宫,才被她牵连殒命,这一世,他竟又一次这般行事,她怎能不急!
杨思婉也不再装虔诚,她急忙起身,将佛堂的门开了一个小缝隙,见佛堂外的守卫并无异动,这才安心了不少。她刚转身想和义兄发火,就被他圈在了怀中。此刻她用手撑住他的胸膛,才不至于让他二人亲密无间。
“义兄!”杨思婉五分娇嗔、五分愤怒,压低着声音轻吼道。
宋仁和不以为然,一手撑在她耳边,一手抓起她抵住他胸膛的手,见她指尖冰凉,便将她的手凑到他唇边轻轻呵气:“怎么穿得这么少,你会生病的。每年冬天都得闹上几次,怎么还对自己这么不上心?”
杨思婉被这暧昧举动弄得不知所措,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宋仁和:“义兄,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这么好?”
“我待你好,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你离我这般近,我害怕。”说完,杨思婉便拼命挣扎起来。
宋仁和听了这话,顺势放开了杨思婉,将双手背在了身后,以示自己不会再出手。
杨思婉见他这般动作,才不再躲闪,缓缓站直了身子:“深宫内院,这么多守卫,人多眼杂,你怎么敢彻底无视他们,这般大摇大摆的进了皇太后的内院。”
宋仁和并不搭话,而是闲适的走到炭火旁,将双手放在炭火上烤了烤:“如果我不冒险来见你,你准备在佛堂里装尼师装多久,装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见祖父,不见我吗?”
杨思婉倔强的不肯张口,宋仁和因为不被信任,越发愤怒:“我知道新帝登基,太后和新帝定会选择挟私报复,可是躲能躲得过去吗?再说,我早就做了准备,也想过如何护你和杨家周全。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呢?”
杨思婉听了这话,将头偏转过去,默默垂泪。
宋仁和最见不得她哭,只得蹲在她面前,伸手为她拭泪:“婉婉,你还记得宋仁骢妄图害你那日,你说我们干脆造反吧......”
杨思婉不知宋仁和为何敢在皇宫说这些话,她吓得赶忙止住哭声,抬手用纤细的手指竖在宋仁和唇前,紧张的抬眼确认门外无人,随后她用拳头连着锤了几下宋仁和的肩膀,气他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说掉脑袋的话。
宋仁和将杨思婉的手抓住,笑得张狂,轻声道:“不害怕,既然他们容不下我们,我便送他们下地狱!敢伤害你的人,做伤害你的事,我绝不轻饶!”
杨思婉望着义兄势在必得的眼眸,此刻才明白,宋仁骢害她的那一夜,她因为恐惧和气愤说的气话,全被义兄听了去,也当了真。他也从未忘记太后和新帝伤害过她的往事,他只是一直在等,在等一个一举歼灭他们的机会。
想到这里,想到上一世义兄也是带着无数百姓造了反,虽然她尽力斡旋,努力保护,还是阻挡不了义兄走上造反的道路。
“我是不是打乱了你的计划?”
杨思婉想到义兄正在筹谋如何造反,便深知他们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应该慎之又慎。可是她不肯相信义兄的能力,擅作主张,此刻被皇太后当作筹码圈在后宫,岂不是给义兄拖了后腿?
宋仁和安抚的摸了摸杨思婉的墨色秀发:“不碍事,我最近找了些以前跟在皇太后身边的旧人,查到当年她的两个孩子都被肃宗忌惮,间接杀害,她与宋家有杀子之仇。更何况,后来肃宗又夺了皇太后母家的兵权,下旨吩咐先帝在他百年之后继续囚禁皇太后。此中种种,皆是无法释怀的仇恨。现在新帝又被皇太后攥住了把柄,他们二人定会不停缠斗,目前这战火延续不到你身上。”
杨思婉乖顺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有些失落的垂下了头,这个故事真的好耳熟,同样是侯门嫡女,被夫君忌惮,留不住子嗣、护不住母家。一生缠绕在深宫之中,失了自由,苦苦寻不到出路。只是结局不同,皇太后要报仇,她则一心寻死。
宋仁和立刻猜出了杨思婉的心思,见她似乎又陷入了上一世的痛苦回忆,赶忙安抚:“婉婉,你和皇太后不一样,有人真心爱你,有人真心护你。虽然你们出身相同,未来定是截然不同!”
门外守卫换岗的声音响起,杨思婉抬眼望向门外渐渐变成淡蓝色的天幕,慌乱的赶宋仁和离开:“你快走吧,一会儿该上朝了。再不走,其他人就要醒了!”
宋仁和依依不舍的抓着杨思婉的手,久久不肯放开,杨思婉眼看天色渐淡,越发焦急:“义兄!”
宋仁和被杨思婉甩开,这才转身离开,可是刚走到门边,他奋力转身,一把将跟在他身后的杨思婉紧紧抱进怀中,附在她耳边说道:“婉婉,还记得我说过我已经心有所属了吗?”
杨思婉被他肩膀垫着,不得不仰着头,一时间她来不及躲闪的眼睛出卖了她慌乱与挣扎的内心。
“婉婉,我喜欢你,从我见你第一面起,我就深深的爱上了你。如果我们能活下来,请你给我一个机会。下一次见面,给我一个确切的回复,好不好?”
不等杨思婉回答,宋仁和便不拖泥带水的开门离开了,杨思婉双目圆睁,愣在原地,直到青桔带着一身寒气从屋外进来,她才回过神来。
“主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杨思婉轻轻摇了摇头,将青桔带到炭盆旁,让她赶紧缓缓。
青桔虽然性子活泼,但是粗中有细,她虽然在主子身边短短几个月,却也渐渐摸透了主子的心思,对世子喜欢小姐的事情,她渐渐了然。此刻小姐这般失神,定是他们二人在屋内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皇太后年纪大了,睡觉轻,起的也越来越早,而且今日是她女儿的忌日,她习惯早起到佛堂中烧一炷香。当她来到佛堂外,就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没有惊动任何人,就消失在了宫墙之中。
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反应极快,立刻护在了皇太后身边,并想着立刻唤守卫彻查后宫,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贼,在皇太后宫中撒野。
可是不等嬷嬷张嘴,皇太后拦住了她:“不要声张,去佛堂看看,杨思婉在不在。”
嬷嬷飞快推开一个门缝,看见杨思婉正给身边的婢女披上披风。嬷嬷飞快关上佛堂正门,将屋内情形如实回禀。
皇太后听了这话,眼珠一转,笑了:“既然不是真兄妹,也是一桩好姻缘!”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嬷嬷急忙跟上,小心询问道:“娘娘,您不给公主上香了吗?”
皇太后笑道:“上香什么时候都可以,可是大仇得报的时机,我等了二十多年。”
新帝登基一月有余,按理说,先帝丧仪已过,登基大典也已经如期举行。现在合该册封新帝后宫,将太子府中正妃、侧妃等姬妾迎进后宫。可是礼部数次催促,新帝却始终推三阻四,不肯松口。
熟悉新帝的百官心中宛若明镜一般,宫中传闻新帝不能人道,并不是谣言。自从谣言初始,作为太子时期的新帝后院就再也没有添过子嗣。虽然美人还是流水般的送进了他的后院,可是后院中的旧人也总是离奇去世。
日子久了,纵使是铜墙铁壁,也渐渐透漏出风声。众臣听闻,在太子府中去世的姬妾身子上都是可怖的伤痕,似乎生前受了许多非人的折磨。
而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孙儒真孙大人的家中的千金身上遍体鳞伤,手臂和衣衫下的皮肤上触目惊心的青紫伤痕。据说,孙静怡有一日在布坊与历城其他千金相遇,同看上了一匹布料,那千金对着孙静怡说了许多不堪的话语,孙静怡受不住,直接出手反击,她们二人扭打在一处。撕扯间,孙静怡身上的伤痕暴露出来,这件事情才传播的愈发广了,以至于市井之中,人尽皆知。
众臣猜测,另一个原因是太子妃母家是重罪,她是罪臣之女;而另一方面,太子妃嫁进太子府数年,却无所出,没有嫡子让百官诟病;不仅如此,太后也数次对她表示了不满。
天时地利人和,太子妃是一样也不占,自然被死死卡住,不得册封,连后院的几个得宠姬妾都住进了后宫,她一个名正言顺,入了皇家玉碟的太子妃,竟然一直屈尊住在太子府,连个名分都挣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