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普照大地,延河江畔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出门而去。他们有的刨土挖坑,有的施肥播种,也有的细作深耕,田野上出现一派繁忙的景象。
清晨的阳光照射延河振兴小学的操场,场上反射太阳光,远看一片白茫茫。校长罗树林身穿一件灰色的中山装,配戴一副老花镜,左手拄拐,右手捋须,面目狰狞地打量周遭的世界,仿佛一具山村老尸走出校门。
跟在后面的赵建国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凌乱不堪的头发还挂着几根蜘蛛网,油光满面的老脸似乎未曾沾水清洗。他默默低头拉扯身上被压得皱巴巴的衣服,方才天刚蒙蒙亮,罗树林一股脑儿地把他从炕上连人带被踢下床。
两人一前一后堵在学生来校的路口,这是一条通往校门的必经之路。赵建国跺了跺沾满泥巴的脚板,抖了抖布满灰尘的袖口,仿佛一头待人出售的骡子,心不在焉地站着。要不是看在对方是校长的份上,他早就跑没影了。当然这一切都是罗树林有意安排,他只要配合对方演戏就行。
第一个最先进入关卡的倒霉鬼是狗蛋,他鼻子上的清鼻涕就像两条调皮的泥鳅,很有规律的上下伸缩。狗蛋一眼望见校长罗树林凶神恶煞地站在路口时,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左右观望。直到看见站在校长身后的赵建国,他才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罗树林仿佛老鹰捉小鸡一般猛扑上去,一把拎住狗蛋的胳膊,硬生生地拽到路边,犹如剪径之徒,二话不说,扒拉狗蛋背在身上的那个藏青色的亚麻包。
狗蛋一边翻起白眼,一边使劲地上蹿下跳,企图摆脱对方的搜查和控制。罗树林气呼呼地抡起粗大的巴掌,噼里啪啦地击打他巴掌大屁股,他疼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罗树林立即抢走他身上的包,扒开口子,全部倒出包里的东西。茴香豆,泥娃娃,还有课本登时洒了一地。
狗蛋见状,顿时嚎啕大哭。哭声惊动了刚好路过的石头和地主家的二少爷,后面还跟几个结伴而来的同学。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前进的脚步,满脸无辜,惊讶而又好奇地望着。呆立半分钟后,他们终于看出一些端倪,惊奇的脸上随即露出愤怒的表情。石头随即小跑向前,扶起哭泣的小伙伴。紧跟而上的二少爷擦了擦狗蛋眼角的泪滴,安慰道:“蛋蛋,你别哭了!等下我们替你出头!”
罗树林捡起地上的茴香豆和泥娃娃,冲着前来的石头,还有后面站立的学生,大声喝道:“你们几个马上过来,先让我检查一下你们的包!等我检查完后,你们才能进学校。”
说完,他好比虎入羊群,冲向距离他最近的石头和二少爷。古灵精怪的石头连忙侧身躲过对方的抓捕,紧紧抱住包向后跑开。他一边飞跑,一边高喊:“校长,你实在欺人太甚!”
“你这小兔崽子,竟敢口出狂言,看我怎么收拾你!”罗树林赶紧掉头,奋起直追。站立一旁冷眼观战的二少爷,看到自己的小伙伴被人欺负,心里愤愤不平。罗树林追赶石头,路过身旁时,他冷不防地绊了对方一脚。
罗树林始料未及,猝不及防,立即摔了个狗啃泥。围观的学生顿时哄然大笑。罗树林犹如一匹负重行走累趴在地的老牛,吃力地翻身爬起。赵建国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样子,一边摇头苦笑,一边出手上前搀扶。
二少爷没想到校长摔得那么严重,他自知理亏地低下头,默不作声。此时,已经跑出一米开外的石头,转身看到校长被二少爷绊倒了,硬着头皮返回,满脸歉意地站到老师跟前,好像自己做错了事儿。
罗树林挺直身板,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腰肢,颤抖双唇喊道:“你们两个,马上到我面前立正!”
石头和二少爷怯生生地站到罗树林面前,低头沉默,表示认错。罗树林气不打一处来,他抡起巴掌,轮番抽打两人的屁股,噼里啪啦的掌声不绝于耳,打得两人嗷嗷直叫。
“校长,你竟敢打我,我长大后一定要报仇!”石头强忍泪水,大声叫道。
“老夫身为国民政府教员,教育人,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你们这些冥顽不灵,一窍不通的学生该打!”
罗树林心中的怒气逐渐消退,他停下几乎拍得发麻的手掌,翻开石头背上那个乱七八糟的包,从包里掏出一颗已经用过的子弹,弹头和弹壳早已被人摸得光滑发亮。他放在掌心,掂量几下后,冷笑道:“这么危险的东西,谁允许你带进课堂?万一走火了,怎么办?你的小命还保得住吗?”
石头高昂着头,大喊大叫:“这颗子弹已经没用了,怎么伤人?这是我准备送给狗蛋的礼物。你不能带走!”
“既然没用了,这上面为什么还有弹头?你当我是傻子吗?”罗树林质问,他随手一甩,把子弹扔进身后的地沟里。赵建国兀自低头不语,不忍直视,但又无可奈何。
因为罗树林扔掉的那颗子弹就是他送给石头的礼物,里面的弹药早已掏得一干二净,只剩一个空壳跟弹头。不管怎么打,它也不会响,更别提走火了。一个空弹壳会走火,那真是见鬼了。赵建国心里嘀咕,希望罗树林早点结束这种无聊的闹剧。
罗树林从石头的包里搜出几本连环画和小说等这些在他看来不太正经的闲,他抓起其中一本比较厚实的籍,一个劲儿地拍打赵建国的脑袋,“看看你都给他们读什么?这些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看的吗?你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赵建国也不躲避,任由对方教训,他无可奈何地辩解道:“天天让他们读《三字经》《千字》等这些老掉牙的玩意儿,他们怎么可能读得下去呢?这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还让他们念那些没用的八股?这些封建糟粕,跟那些进步的刊差远了!咱们总得学点有用的东西吧?”
“简直是一派胡言!四《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诗经》《经》《礼记》《易经》《春秋》。这些都是我们老祖宗传承几千年的儒家经典化,怎能说是封建糟粕?你所说的进步刊其实都是洋人的反动思想,岂能毒害我们的下一代?”
赵建国唯唯诺诺,不再跟对方理论。罗树林悉数没收查到的零食和泥娃娃,夹着那几本闲,转身拄拐离开。他还没走多远,调皮捣蛋的石头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拇指般大的硬泥团,眯起小眼睛,瞄准对方谢顶的脑壳,狠狠丢了过去。
“哎哟!”罗树林捂住脑门,转身看到石头还在扬起的手臂,顿时勃然大怒。他立即挥舞拐杖追打那混小子,石头撒腿就跑,他一边飞跑,一边绕着围观的人群兜圈子。最后实在跑不动了,他干脆躲到赵建国的背后。
赵建国护犊心切,下意识地伸手阻拦。罗树林扬起拐杖,欲敲打脑袋,他束手无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石头那副惊恐不安的神情。罗树林举起拐杖直指躲在赵建国后面的石头,喊道:“小兔崽子,别躲了!赵老师也救不了你,乖乖束手就擒吧!”
石头紧紧拽着赵建国后背的衣服,哀求道:“老师,救我!你快还手,打他啊!”
赵建国一脸迷茫,他内心苦苦挣扎,思想斗争许久。最后,他不得不反手抓住石头,推到面前。罗树林手起棍落,石头失声大哭,脸上露出痛苦而失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