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军的搜查范围越来越广,耳力过人的阿十根据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探寻出了一条相对人少的路线,杨兆麟抱着已经虚弱不堪的杨思婉沿着这条路线逐渐往皇宫外围撤退。
“这边搜了吗?”
“那边是皇贵妃的住所,属下不敢擅作主张。”
领头的小队首领狠了狠心,大着胆子敲了敲皇贵妃所住的景尚苑的宫门。
厚重的宫门缓缓拉开了一个口,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太监不耐烦的出来问话:“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我们皇贵妃娘娘已经睡下了吗?吵醒了娘娘,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奉命搜查的小队首领赶忙行礼:“禀这位公公,今夜有宵小擅闯皇宫,劫走了清秋宫的宸妃娘娘,现下我等正在奉命追查盗贼。虽知深夜叨扰,恐多有不便之处,但是臣等唯恐宵小狗急跳墙伤人性命,所以还望公公通融,回禀皇贵妃娘娘,让臣等进景尚苑内搜查一番,一探究竟。”
公公耐着性子听完小队首领的话,早就从困倦不堪的状态下清醒了过来,驳斥道:“大胆!景尚苑也是你等可以随意进出,肆意搜查的地方吗?”
禁卫军本就扛着死命令在外搜寻,今夜找不到宸妃娘娘,他们都得受罚。本就心急如焚的兵士,听到一个阉人如此叫嚣,顿时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用拇指顶开了剑格,稀稀拉拉的出现好几声剑出鞘的声响。
这时一个穿着华贵的宫女走到小太监身边说了两句话,那小太监便不情不愿的打开了宫门,皇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京斛笑着和各位兵士说道:“各位军爷莫怪,小孩子不懂事,耽误各位的时间了。皇贵妃娘娘已经醒了,刚刚也有其他妃嫔派人来报过了,娘娘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刚刚令宫人将景尚苑内搜查了一番,倒是尚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但是娘娘也说了,军令不可违,万万不可让诸位为难,所以特来命我配合各位搜查。”
这位姑娘虽然明面上十分配合,但是句句话带刺,明里暗里的暗示他们皇贵妃娘娘协理六宫,后宫出事都是皇后与皇贵妃管理,轮不到禁卫军插手。
禁卫军们常年守护皇宫,自然也是知晓后宫内的弯弯绕最是磨人,见皇贵妃不愿配合,他们自然也不敢硬闯:“既然皇贵妃娘娘已经知晓,也派人搜查过,那臣等就先去其他地方了。”
送走了恼人的禁卫军,京斛吩咐守门的小太监看好门,回身后眼睛往竹园那边瞥了一下,见那边的几个黑影都已经不在了,就安心的回屋了。
京斛朝着里屋床幔内的皇贵妃娘娘行了礼:“禀娘娘,禁卫军已经走远了,竹园内的人也走了。”
床幔内的人许久未说话,半晌才有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嫁给陛下这么多年,居然还会有人愿意拼了性命带她离开,也是个好福气的。就是这深宫人心复杂,但愿她真的能如愿脱离这片苦海吧。”
杨思婉察觉到义兄的呼吸越发急促了,耳边禁卫军的脚步声嘈杂到连她这个未习过武的人都能听的出来。刚刚在景尚苑内他们差点被逮个正着,要不是京斛出门斡旋,估计刚刚他们就已经被俘了。
东躲西藏了半晌,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们几人也更不好躲藏了,好在他们手脚麻利,已经离开了后宫范围,到了皇宫的外围区域。
“婉婉,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出去了。”杨兆麟担忧的看着已经气若游丝的杨思婉,努力抬起了手将杨思婉抱的更紧了。
杨兆麟抱着杨思婉辗转跳跃,终于来到了皇宫的巷道,出了巷道,就算出了皇宫,到时候只要他们往热闹的人群中跑,禁卫军再想找到他们就难了。
“主子,不太对劲儿。”今夜禁卫军四处搜寻他们,所以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十分混乱、不好分辨。而且他们一心要往脚步声小的地方跑,忽略了很多关键的细节,此时周遭安静下来阿十才察觉出了不对劲,这巷道内虽然看似平静,但是有很多粗重的呼吸声,“主子,快跑,有埋伏。”
话音刚落,巷道两侧的城墙上站满了装备精良的弓箭手,正在虎视眈眈的看着巷道内的杨兆麟和他的近卫们。
杨兆麟抱着杨思婉的手紧了紧,他低头看到杨思婉绝望的看了看城墙上成百上千的弓箭手,歉疚的说道:“婉婉,看来哥哥要食言了。”
巷道上方的廊桥上,恭亲王居高临下的看着走投无路的杨兆麟,畅快的笑道:“杨将军,好久不见呀!上次西域一别,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见。”
“恭亲王何苦欺人太甚,今日我兄妹二人落在你手中,是我杨兆麟技不如人。若亲王想取我们性命,大可直接下手,不必惺惺作态的与我故作熟稔。”
听了杨兆麟如此不留情面的话,恭亲王的脸色顿时有些不愈:“杨将军此言差矣,我不是想与将军叙旧,毕竟杨将军现在是十恶不赦的罪臣,我是这京中唯一的亲王,我们的身份乃是云泥之别,何来旧可叙呢。当年你在西域公然违抗军令,带兵追袭蜀国残余,致使数万将士惨死,这件件桩桩不是我要与你清算,是那些将士的妻女、父母要与你清算。今日你伏诛于此,也算是本王在替天行道了。”
杨兆麟知晓恭亲王一脉一直是如此在朝堂内抹黑他的,但是今日亲耳听到恶人如此言之凿凿的污蔑,还是有些怒不可遏:“恭亲王,公道自在人心。我杨家军数万将士的命,该找谁清算,亲王一清二楚。今日我死在这里,也不代表事实、公道就会永远尘封于地底,来日自会有人还数万杨家军的英灵一个公道!到时候恭亲王自会明白,何为自作孽不可活!”
杨兆麟的话彻底激怒了恭亲王:“好啊,本王倒要看看,没了你们杨家人,谁还会记得杨家军,记得西域的一切!”
言闭,恭亲王抬起了手,城墙上的弓箭手得到指令顿时将弦拉满。
“亲王,手下留人啊!”姚君恩拿着圣旨气喘吁吁地跑到恭亲王身边,扑通一声跪在了恭亲王面前,“奴才手中有两张圣旨,需要恭亲王御览。”
恭亲王不屑地说道:“什么事值得小姚公公如此着急,等本王处理完这个反贼,再看也不迟啊。”
“亲王处理反贼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奴才本不该置喙,只是圣上殡天之前特意留下了两道圣旨,皆是关于要宸妃娘娘生殉之事。现下此事在后宫、前朝传的是沸沸扬扬,若是今日将宸妃娘娘一并射杀于此。一来有违陛下生前留下的圣谕,二来宸妃娘娘身为后宫宠妃和她的义兄——一个外男死在一起,实在是有损天家颜面。因此,还请将军手下留情,让臣劝说一番,以求一个万全之法。”
恭亲王自然是听说过这件事,本来他想趁乱除掉杨兆麟这个心腹大患,顺带打乱顺帝和宸妃同棺合葬的计划。但是此时,顺帝身边的心腹太监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来阻拦,一下子中断了这一箭双雕的计谋。
姚君恩自升上管事太监在圣上身边做事后,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卑躬屈膝的乞求过谁了。但是现下情况危急,若恭亲王执意要痛下杀手,那就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亲王有所不知,奴才自小长在侯府,对杨兆麟的性子最为熟悉。他本人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他的义妹受到伤害。若是您能将计就计,谎称留下宸妃娘娘的性命,他定会束手就擒,任您宰割。”
恭亲王将杨兆麟视为敌手数年,自然是不愿放弃任何折辱杨兆麟的机会,更何况现下巷道和宫门外被他的手下围的水泄不通,谅他们也是插翅难逃。于是,恭亲王终是点了头,允了姚君恩的请求。
姚君恩千恩万谢的爬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冲着下面喊道:“娘娘本就体弱,如何受得了这晨间的寒风啊!望公子念在奴才伺候过您二位的面子上,听君恩一言,将娘娘送回来吧。亲王已经下令,会保娘娘无虞!请公子三思啊!”
杨思婉在杨兆麟和廊桥上的人对话时就已经清醒了,她枕在杨兆麟的胸膛,听着义兄自胸腔内发出的种种不甘的怒吼,就知晓当年西域那场战役定是有天大的隐情。
都是她不好,是她选了一个包藏祸心的皇子,才搅乱了义兄安宁、祥和的一生。让本来意气风发的少将军,变成了一个隐姓埋名、苟活于世的逃犯。也是因为她,义兄才会铤而走险,致使他不得不身处险境。
这个恭亲王本就不义,若是今日义兄为了换取她的一线生机,落入恭亲王的手中,定会受尽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情于理,这都不能选。
但是杨思婉在杨兆麟的眼中看到了犹豫、痛苦和纠结,她看着刚刚团圆,便又要死别的哥哥,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流进了发丝,滴滴积聚落进了杨兆麟的夜行衣之中。
杨兆麟神情的看着落泪的杨思婉,他知道今日他定难善终,也知道姚君恩的话十有八九是不能信的。今日他冒险来此,就是因为他希望婉婉能活下来,他怕被婉婉真的要给宋任何生殉,所以冒险来劫走她。但是现如今跟着他,她就会随他一起死在流矢之下,终究还是难以存活。
“婉婉,姚君恩此人虽然奸诈,但是他心悦你,便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今日他拼命的赶来斡旋,定是留有后手的。”
听了这话,杨思婉拼命的摇头,张着嘴努力的发出“不”的音节。
廊桥上的恭亲王已经耐心耗尽了,姚君恩赶忙借机喊道:“恭亲王言而有信,众目睽睽之下许诺要保宸妃娘娘性命,便绝不会食言!”
恭亲王被一个阉人摆了一道,自然是愈发愤怒,但是碍于颜面,只能在将士面前信守承诺,不屑的将脸转到了一边。
杨兆麟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将杨思婉交给姚君恩。
只是趁着他抬头回话之际,电光火石之间,杨思婉拔出发髻上的金镶玉步摇狠狠插进了自己的心口。